自储秀宫回来,全嫔便一直心神恍惚,闷闷不乐。宝铮新折了几朵新开的莲花养在景泰蓝海水碗里,全嫔一惊,便道:“这个时令,草木初长,河水含冰,哪儿有莲花?”
宝铮欢喜滋滋,笑道:“回主儿,这是新植的暖莲,只养在温水,便会一直开,起初奴才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假。”
全嫔轻触那莲花粉嫩的花瓣,笑道:“周敦颐曾写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而吾最喜莲花出水清洁和慈母心性,反而更胜它的清香。”
宝铮点头道:“主儿博学,奴才仰慕。”
全嫔唤道:“快去把库房的宣纸和笔墨拿来,吾想作幅画赠予皇上。”
宝铮忙不迭地点头,急忙跑出去,捧来纸笔,道:“奴才听说皇后主儿水墨丹青乃是一绝,尤其是写一手好字,主儿美艳聪慧,想来作画也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全嫔微微莞尔,素面一扬,道:“皇后主儿的画儿,吾倒没见过,也不敢置喙。吾出自江南,垂髫之年便精于琴棋,晓于笔墨,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捏来。”
宝铮忙笑道:“是,小主才貌双全,当真难得。”
全嫔尽数卸下右手上的三只镶金碧蓝玺银翠护甲,道:“此宣纸又名泾县纸,乃安徽宣城所出,纸质平滑工整,经久不脆,不褪色泽,有纸寿千年之称,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之说,可见纸之精良。”
全嫔抚摩着桌几上压盖纸上的一方磨石,道:“这是徽墨,又是远近闻名的文房四宝,历代文人雅士皆钦佩挚爱之物,古人云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此墨色泽黑润,坚而有光,入纸不晕,舔笔不胶,为墨中登峰造极之物也。”
全嫔很是心仪地抚摸着二物,笑道:“吾在家之时,最喜寒梅之刚洁姿态,如今腊月已过,梅姿彻骨,也着实畏人心寒,而眼前这碗暖水红莲,婀娜袅丽,姿态万千,很是喜人,莲又有多子多福之意,反添温暖。”
才未说完,全嫔便聚精会神观察莲花,只见笔试极为轻盈,有泼山扫水之感,一笔一画又极富传神,花态婀娜,远近得当,花枝蔓条有如细纤高瘦的美人,娉婷绽放,勾勒均匀。
少时,一幅水墨莲花图油然而生,尽收眼底,那莲花依水而居,花态秀丽,丰润挺拔,最妙的是附下一行小楷:彼泽之陂,有蒲与莲。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字迹一顿一停,极为清秀齐整,笔墨之中深浅均匀,线条隽永,墨香淡淡,很是大气天然。
全嫔笑道:“把这幅画拿去养心殿赠予皇上,吾之心意,皇上自会知晓。”
宝铮福了一礼,用画轴罩上,含笑退下。
启祥宫的侧殿,灯火通明,太监和宫女们慌忙地鱼贯而入,仔细照看着睦常在,不敢有一丝疏忽大意,仅能听到衣饰裙角,环佩玲玉摩擦而出的细碎之声。
和嫔笑道:“瞧你这一胎,多好啊,皇上不过召幸你几次,便有了龙嗣,福气长着呢,你可得仔细保养,万不可有错。”
睦常在细心涂抹着香粉,她精心描绘的远山眉格外翠黑优美,衬得肌肤白皙比雪,唇色殷红赛蜜,尤其是珐琅蓝粉彩瓷盒里的香粉,独独有一种淡淡的幽香,使人如幽然芬芳,沉溺花海。
瑺答应笑道:“启祥宫的地气最好,不承想睦姐姐的福气更好,真是让人羡慕。”
睦常在眉眼颇有些高傲,笑道:“妹妹说笑了,皇上亲赏的胭脂水粉,既不伤害胎儿,又润泽肌肤。”
恬嫔道:“皇上亲赏,自是好的。再说了,皇上看重妹妹一胎,事事以妹妹为尊,连皇后主儿都对妹妹礼让三分。如今妹妹身子娇贵,更是不能发怒,伤了胎儿。”
祥贵人温柔笑道:“恬嫔姐姐说得是,睦妹妹身子娇贵,断不可有纰漏,妹妹得皇上隆恩荫佑,怀的又是第一子,千万别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一番心意才是。”
睦常在满脸骄傲,道:“妹妹记下了,姐姐们年长,也要擅自保养,将来呀,生儿育女的担子便落在姐姐身上了。”
恬嫔、瑺答应皆面面相觑,祥贵人微微颔首,又唤来了伺候的下人,正了神色,道:“做奴才的,定要仔细伺候常在小主,别毛手毛脚惹小主生气,若是惊了胎气,立刻叫皇上发落了。”
满殿跪地的宫女太监,忙答应道:“是,奴才定当谨慎侍奉小主。”
傍晚,道光翻了全嫔的绿头牌,凤鸾春恩车也准时恭候在承干宫外,李长安、赵得海也互问了吉祥,低声道:“睦常在都怀上了,不知全主儿何时能有龙嗣?”
赵得海满脸堆笑,伸出大拇指,道:“主儿年轻,又是有福之人,自是不必忧虑。”
全嫔身着一件粉红色云霞彩缎绣樱花旗服,袖子口绣着数朵五色樱瓣,青布拉翅上镶嵌着数枚蓝色宝石,配上一绺紫红色水晶流苏。便屈了一膝,道:“请皇上安,皇上圣安,万事如意。”
道光虚扶了起,温情笑道:“今儿的那幅画许是用了不少心思。”
全嫔曼步款款,素手往青银蟠龙镂空如意香炉里添了一勺檀香末,嫣然一笑,道:“奴才能有多大心思,不过是思君情切,小女子心肠尽是。”
全嫔垂手而立,眼神略微感伤,道:“莲花高洁,枝蔓皆有清丽之骨,是为世人所钟爱,莲子又是多子多福的兆头,而奴才……”
话说到此,下意识抚摸着小腹,眼睛也越发晶莹迷茫,默默不语。
道光笑了笑,怜惜地望住她,道:“无妨,这种事也不是急得来,左右你年轻,与朕的时日还长,不过说来,朕宠睦常在也不过几次,她倒是争气。”
全嫔收了悲伤之色,笑意渐渐,。道:“奴才所承帝王雨露,却比不得妹妹与皇上朝夕之间,奴才福薄,皇上多陪伴妹妹,免妹妹思君之苦,也好安心养胎。”
道光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里,紧握住全嫔一双纤手,轻轻亲吻,道:“朕何尝不想与你共育一子,可是你入侍短,年龄又小,不过好事多磨。睦常在有孕,朕自是欣喜,若她为朕产下一位阿哥,必然晋封为嫔,掌一宫主内,眼下朕的子嗣少之又少,皇家最重便是生儿育女,绵延后代。”
道光闭目须臾,微微凝神,道:“她这一胎,太后很颇为在意,毕竟是朕登基以来头一个怀孕,难免给予厚望,昨儿太后赏了睦常在几盒进贡的香粉珠宝,日后,朕会不时来看望你,万不可吃心。”
全嫔掩住丹唇,轻声一笑,道:“皇上把奴才当作悍妇了?奴才谨慎奉上,且嫉妒怨恨乃女子德行之大亏,皇上看望妹妹,叫妹妹安心固胎,怎会有吃心一说?”
道光又加紧紧搂住全嫔,温言细语道:“朕知你贤惠守礼,不过是随口一说。皇额娘的意思是过了这个月,晋睦常在为贵人,也好叫她安心。”
全嫔温婉颔首,道:“如此甚好,那奴才先恭喜妹妹了。”
第二日晨起,天色放好,一缕和煦的初阳光辉斜斜照耀在如意牡丹花锦被之上,朝阳透着薄薄的一层金粉,映着红墙翠瓦,越发金光熠熠,灿然芒芒。
侍奉嫔妃后半夜需乘坐一顶小轿由养心殿抬回各自居住的宫室,全嫔便睡意全无,所以清晨梳洗得早,穿戴也齐整,便扶着芝兰、宝铮的手,沿着西六宫的长街,慢悠悠地走着。
二月的朝阳还有着一丝微薄冷意,澄澈如金,明亮如玉,熹微的日光柔和地照在紫禁城飞檐走壁,殿角宇阁上,彷佛镀上了一层金色,金波荡漾,巍峨庄严。
全嫔贪恋着日光,才走了数步,便见前面祥贵人、筝常在、瑺答应谈笑风生,款行漫步,便加快了步子,穿在后面之列。
筝常在、瑺答应见了全嫔在身后,忙让出一条路来,恭敬地屈膝行礼,道:“请全嫔安,全嫔圣安,万事如意。”
全嫔微微抬手,道:“妹妹们好早,起身。”
祥贵人轻笑一声,连膝盖也没有屈一下,道:“全嫔圣安。”
全嫔也不计较,扬着紫薇花洒金朵手绢,道:“祥贵人有礼了,平身。”
祥贵人一双杏眼打量着全嫔,盈然冷笑道:“听说昨儿姐姐留宿了养心殿,几日不见,姐姐春恩长驻。”
全嫔扶了扶发髻上的一枚镶金点翠莲花簪,道:“吾记得皇上还是年前翻了一次妹妹牌子,如今过了惊蛰,妹妹恩宠仍是如此。”
祥贵人妩媚一笑,冷冷道:“是么?妹妹不比姐姐宠眷日隆。”
全嫔嫣然回眸,朝着身后着一身蜜桃色绣花滚银丝缎旗服的筝常在,道:“常在妹妹伺候皇上几日,穿衣打扮也是上了品味。”
筝常在神色也颇为不恭,倨傲笑道:“全嫔风采依旧,娇容华贵,奴才只感岁月匆匆,不及全主儿这般青春美貌。”
全嫔笑意越深,耳边的一对儿玲珑玺石明珠玉坠,摇曳荡漾,道:“常在妹妹与吾年岁相当,容色鲜嫩,青春姣好,得皇上宠眷。”
祥贵人浅浅一笑,道:“我倒不信,全嫔过了三十,人老珠黄,还能像今日这般口出狂言,跋扈骄横。”
说罢,杏眼含怒,扶着章廷海、翠橘的手,便匆匆先走了。
全嫔、筝常在、瑺答应互相行了一礼,便往储秀宫去了。
到了储秀宫,大半嫔妃都在,全嫔依着位份坐在了恬嫔之下。
皇后端庄含笑,橘黄色百凤迎春绣牡丹花旗服,出挑艳丽,手法精到,一针一线缝纫得华丽繁密,平滑齐整。
众妃嘘寒问暖说了一阵,忽闻殿外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既不浓烈也不醉人,钗环相撞而碰,清脆发响,众人心下一想,便知是怀有身孕的睦常在。
睦常在扶着宝玥的手,作势缓缓地屈了膝,朗声笑道:“奴才来迟了,还望皇后主儿恕罪。”
虽是屈膝行礼,动作却极是不恭,目光傲慢,十分矜躁。
皇后见此状,神色一豫,只淡淡笑道:“无妨,你身怀龙嗣,为江山社稷有功之人,王嬷嬷,快拿出鹅毛羽绒软垫给睦常在铺上,万不可着凉了。”
睦常在满头珠翠,身着华贵,含着淡淡的笑态,道:“奴才替小皇子多谢主儿关怀。”
在座的诸位嫔妃满脸惊奇,和嫔心浮气躁,道:“常在妹妹怀孕不过三个月,便断定了是皇子?”
睦常在不疾不徐,微抿一口茶水,浅笑道:“阿哥也好,公主也罢,只要是皇上血肉骨亲都喜欢。”
皇后也是含笑如常,道:“是了,凤子龙孙,自是欢喜,昨儿皇上之意,是晋了睦常在为贵人。和嫔、全嫔、祥贵人伺候久了,也该晋一晋了。”
和嫔、全嫔、祥贵人、睦常在忙起了身,道:“多谢皇上,多谢皇后主儿。”
皇后吩咐起了起身,欢笑道:“既是如此,那诸位妹妹仔细预备着,也好上慰天恩,下承子嗣,方可江山万代,代代有人。”
道光三年二月二十二日,道光奉皇太后懿旨,命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英和(索绰罗氏)为正使,内阁大学士奕经(爱新觉罗氏)为副使,持节赍册,行册封礼,册文曰:
朕惟兰闺懋教,鸣环扬九御之徽。椒殿襄勤,献茧肃六宫之职。允增辉于翟服,宜贲宠于鸾章。谘尔全嫔钮祜禄氏,粹质弥昭。芳型夙秉,珩璜表度。早懋着夫令仪。巾悦叨荣,荷优颁夫懿旨,兹仰承皇太后慈谕。晋封尔为全妃。申之册命。尔其蕃厘祗迓,益严彤史之箴。茂祉长膺,克赞紫庭之化。钦哉。
全妃以十六岁稚龄,一越超过所有老资历嫔妃,一时之间炙手可热,荣宠万千。
命大学士托津(富察氏)为正使。礼部左侍郎博启图(富察氏)、为副使。持节、赍册印、晋封和嫔为和妃。
册文曰。朕惟鞠衣颁采。嘉佐治于睢麟。兰篆承华。表升荣于褕翟。彝章式叙。令范弥昭。谘尔和嫔那拉氏、端谨修型。肃雝秉式。三缫效绩。鸣机杼以襄劳。九御宣勤。侍辎軿而膺佑。兹仰承皇太后慈谕。晋封尔为和妃。申之册命。尔其祗承徽锡。聿遵内则之仪。益懋芳猷。允赞中宫之化。钦哉。
命工部尚书统善(戴佳氏)为正使。内务府大臣铎绰阿(齐佳氏)为副使。持节、赍册印、晋封贵人钮钴禄氏为祥嫔。
册文曰。朕惟教起六宫。襄绩重椒涂之范。职修九御。扬芳昭桂苑之仪。允佐治以彰勤。宜作嫔而锡宠。谘尔祥贵人钮祜禄氏、徽章克协。茂矩攸循。表女史以传箴。籣帏助顺。率妇官而效职。萱殿推恩。兹仰承。皇太后慈谕。晋封尔为祥嫔。锡之册命。尔其雝肃弥敦。迓蕃厘于樛惠。柔嘉益懋。膺介祉于兰芬。钦哉。
全妃盛宠,祥嫔晋位,睦贵人有孕,三人自是风头大盛,非旁人比及,尤其是睦贵人最为矜贵,日后母凭子贵,前途更是无可限量。
三月初十,垂柳曼曼,榆杨婀娜,草长莺飞,花木争翠。御花园里桃花浓艳,杏花丰润,樱花粉紫,梨花洁白,枝枝舒展了嫩绿的新叶,藤萝花蔓绕地而盘,千条万条的碧玉丝绦随风飞舞,倒映着泉水叮咚,柔波荡漾,一片欣欣向荣,繁花簇锦的春日。
皇后邀了六宫嫔妾一同去御花园的漱芳斋听曲看戏。全妃原无心前去,可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陆忠海亲自来请,不好拂了皇后面子,不得不梳洗装饰,穿衣打扮了来。
漱芳斋位于紫禁城重华宫东侧,干西五所之头所,修建于明代永乐十八年,历经数百年,依然雕花刻木,描龙绘凤,修饰富丽堂皇,宽敞明亮。
漱芳斋有两座厅堂,中间穿堂相连,互相而过。东西两配殿为独立宽敞的小院,两边扶手游廊相穿相连,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四处皆为楠木镂空雕花样式,戏台中央,座椅下方。
翠雯、翠芸满含笑容地走出来,屈膝行礼,道:“主儿、小主好,皇后主儿有旨,请主儿、小主移步至漱芳斋偏殿外厅听戏。”
皇后择了戏台最前方的花梨木雕凤刻花宫桌,气度沉静,微微笑晏。左手第一位当是怀有龙胎的睦贵人,袭一身蝴蝶紫芍药春枝绣香花旗服,肌肤微丰,白皙赛雪,一脸矜傲。
位下依次坐着恬嫔、祥嫔、筝常在、瑺常在。
和妃自恃皇子生母,自是不把全妃放在眼里,几个步子向前,便择了右手第一位坐下,连皇后也微一侧目,旋即镇定平静。
全妃皱了皱眉,并未计较,只好委身坐在和妃身后的第二个位子上,依次是珍贵人、定贵人与几位答应小主。
皇后含笑道:“难得姐妹们一起赏戏听曲,适逢睦妹妹有娠,真是可喜可贺。”
睦贵人洋洋一笑,道:“多谢皇后主儿关怀。”
皇后满面笑容,道:“妹妹们点戏吧。”
睦贵人向宝玥丢了一个橘子剥,娇媚一笑,道:“既是姐姐们含羞害臊,那妹妹就不客气了,点一出《四郎探母》,希望奴才腹中的阿哥活泼聪明,像杨四郎一般英勇沙场,为朝争光。”
皇后笑道:“也好,吾盼望着诸位妹妹为皇上绵延后嗣,子女昌茂,大清才会有福。”
祥嫔长眉入鬓,妩媚多情,笑道:“奴才点一出《苏三起解》,愿皇上与皇后主儿情深伉俪、恩爱成双。”
全妃双目灿然,道:“奴才心想姐姐们侍奉圣驾已久,自是辛劳,便点一出《六宫同庆》,愿六宫姐妹同心同德,共沐皇恩。”
珍贵人冷哼一声,道:“六宫既是一共伺候,怎得有同庆一说?女人多,是非多,两面三刀,嘴甜心苦。”
全妃莞尔而笑,道:“是么?皇上圣明,坐拥天下,纵横四海,皇后主儿凤仪万千,贤良淑德,众姐妹谨慎稳重,恭顺侍上,怎得不会六宫同庆?”
珍贵人脸色一红,只好狠狠地剜了一眼,默不作声。
皇后见惯了六宫吵架拌嘴,道:“好了,赏戏吧。”
众妃只好微微点头,静静看着台子上赏戏听曲。
那漱芳斋的偏殿外厅,以楠木雕花筑出四处临风的正方形台子,环花抱柳,凉爽惬意。戏台子下端摆放着数十盆芙蓉,牡丹,迎春等色彩艳丽的宫花名卉,台上唱戏的女孩子年方十三,容貌标致,唱腔圆润,一字一吐极为清晰爽朗,唱念作打,音调嘹亮,只唱的是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心内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唱到最后一个尾声,扮相苏三样的女孩子眼神一凛,右手一挥,一唱三叹,极是英姿生动,迂回哀婉。
众妃不觉拍手叫好,纷纷赞扬,陆忠海、宝银、翠雯忙备下了茶水,又端来十几碟糕点,笑道:“主儿知诸位主儿身娇肉贵,坐上一个时辰便浑身酸痛,特着奴才备了云南上来的普洱,江南的栗子酥、芙蓉卷,小主请自便。”
全妃吸了一口,不觉口齿生香,便道:“果是好茶,奴才听说普洱乃长于悬崖峭壁上的名贵树种,发酵焙干,颜色殷红,汤色明亮,味之清香醇厚,回味无穷,是茶中之宝。”
睦贵人娇声软笑,抚着发髻后斜簪的镶金迎春细凤宝钿,道:“回主儿,太医嘱咐奴才,说茶水甘洌,对胎儿十分不利,倒是糕点,奴才瞧了十分开口。”
皇后笑吟吟道:“既是很开口,睦妹妹便多尝几块,若是喜欢,再叫奴下给妹妹包了。”
睦贵人含笑颔首,忙要起身,道:“奴才多谢主儿厚爱。”
皇后忙吩咐王嬷嬷,扶着睦贵人坐下,道:“你身子娇贵,便不必施礼谢恩了。”
睦贵人便微一点头,与位下的祥嫔、恬嫔欢声笑语,笑声连连。
台上又唱了一出《羣英会》,正唱到高潮之时,睦贵人道了句赏,徐徐起身,敛衣收裳,亲自从宝玥、桃儿捧着的笸箩里抓一把铜钱,扶着宝玥的手,走到戏台子围着的刷红漆楠木围栏边,纵力往台上一撒铜钱,只听哗啦啦满台的钱响。
突然,睦贵人身前的红木栏杆嘎噔一折,她与宝玥双双从一人来高的戏台上,跌落在台子下的砖墙边花盆上,顿时众人惊呆了,皇后也珠花乱颤,惊慌失措,王嬷嬷道:“睦贵人怎么了?赶快给睦贵人扶起来!”
睦贵人脸色煞白,双手捂着腹部,哭喊着疼痛,众人七手八脚地将睦贵人抬起来,定贵人猛一回头,惊叫一声,只见鲜血淋漓从睦贵人的衣裙边缓缓滑落,和妃口急道:“睦贵人见红了,莫非是小产?”
皇后虽是紧张不安,仍镇静训斥道:“不许浑说!快去请御医来,快将睦贵人扶到偏殿。”
此时,漱芳斋里慌乱一片,有人暗自窃喜,有人心事重重,独自悲伤,各自感叹着一宫之隅红墙翠瓦里女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