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又纷纷扬扬下了几日,紫禁城已然雪白一片,银装素裹,转眼便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道光、皇后率领六宫众妃向太后请安问好。
太后端然坐在铺着福寿安康如意蜜色锦被上,炕桌上摆着新鲜瓜果和各色酥膏点心,穿一件银灰色撒金花锦毛鼠棉裉袄,又围着嫣红色貂毛风领,浓密的华发梳成如意发髻,嵌了几颗明珠宝玉,因着平日保养得当,姿容红润,颇为雍容典雅,只淡淡含笑,微微不语。
桂姑姑掀了福星高照锦绣棉帘,笑道:“皇上没来这几天,太后可是想了,奴才又不敢叨扰皇上。”
道光微微颔首,忙跪地行礼,道:“儿子请皇额娘安,皇额娘圣安,万事如意。”
一众嫔妃亦绿肥红瘦,珠翠满头,脂粉扑鼻,尾随皇后主儿身后,依礼站好。
皇后敛起衣裙,一身赤红色织金缎绣牡丹团花紫貂大氅,里面穿着一件紫红色冬梅斗雪镶蓝边锦旗袄,端庄发笑,屈膝行礼,道:“奴才率领六宫,恭祝皇额娘福寿圣安,万事如意。”
众妃皆屈膝跪地,齐声喊道:“奴才恭祝太后福寿圣安,万事如意。”
太后略一抬手,示意起来,便吩咐了道光坐下,道:“今儿是小年,还有几天便到除夕了,难得有心,还惦记哀家。”
皇后深觉惶恐,屈膝下跪,道:“是奴才疏忽,没能日夜向皇额娘请安问好,还请皇额娘降罪。”
太后抬眉平淡,道:“无妨,吾喜欢清静,不喜喧吵,请安也贵在有心,即使皇帝皇后日日夜夜晨昏定省,请安问好,也未必真心祝祷,何必在意呢。”
道光正端着的茶盏微微一颤,忙跪了下,道:“儿子惶恐不安,还望皇额娘教诲。”
众妃也诚惶诚恐,低头伏地,屈膝跪下。
太后脸上不见一丝波澜,只幽幽道:“皇帝登基也两年了,宠幸了这么久,怎得肚子还是没个动静?皇家打紧的便是绵延子嗣,儿孙昌茂,才可巩固江山,永延帝祚,为何西六宫长街上有螽斯门,便是这个道理。”
道光惭愧道:“是儿子子女福薄,不能够承欢膝下。”
太后往身下的景泰蓝海水碗里添了一把鱼饵,道:“不怪你,皇帝首先要雨露均沾,若是一味擅宠,未必是好事。”
太后瞧了一眼桂姑姑,桂姑姑忙往银鼎铜莲瓣薰香炉里添了一勺檀香末,又倒了一茶水,方福身退下。
太后嘴角凝了一缕满意微笑,缓缓道:“都起身,外头寒冷,殿里也不暖和,若是跪坏了身子如何伺候皇上?”
道光、皇后方徐徐起身,众妃也跟着慢慢起来,只是不敢抬头相视太后。
忽听太后道:“珍小主是哪一位?”
珍贵人闻言,敛了衣裙,盈盈出列,妩媚笑道:“奴才参见太后,太后圣安,万事如意。”
太后连瞧也没瞧一眼,面色一沉,道:“声音倒动听,这样柔嫩,难怪皇帝宠你,那么大的风雪也要把你接至养心殿伺候,果是有一身本事。”
珍贵人脸上一辣,红的犹如锡火盆里烧得滚烫的炭火,羞愧自容。
太后缓了缓语气,道:“先帝在时,吾统摄六宫,主持庶务,便见不得邀宠擅媚,且先帝仁慈,东西女眷皆与大家风范,不敢馋于万尊之前,若是如此,吾定令褫衣杖打之刑。”
道光微微颔首,仍低头顺眼不敢抬眉注视太后。
太后瞧了一旁皇后,沉沉道:“皇后身为中宫,万人之上,母仪天下,主持六宫内事之时,要宽严相济,谨于狐媚纠缠皇帝。”
皇后忙垂手,挤出一个和蔼笑容,道:“是,奴才谨遵皇额娘教诲,尽心佐治东西六宫。”
太后扶着簪发上的如意缠金莲花宝钗,道:“如此便好,都退安吧,吾与皇帝二人多说一会儿。”
众妃忙屈了膝,道:“奴才等告退。”
出了寿康宫,顿时舒畅了许多,众嫔妃的软轿一时还没过来,便漫步款款,软语娇滴,说起话来。
祥贵人披着一件紫红色孔雀翎金丝绣凤蝶大氅,华贵艳丽,妩媚万千,在皑皑白雪映衬之下,越发光彩,笑道:“珍姐姐何时在寿康宫出了名,如此赞不绝口,想来真向姐姐讨教了。”
珍贵人脸皮紫涨,面上青红交加,浑身乱颤,未等她反唇相讥,一侧的和嫔、恬嫔、定贵人娇声讥讽,道:“这样的手段勾引皇上,太后不知才怪。”
珍贵人怒极而笑,紧紧扯着手里的雪白色绣梅花手绢,道:“是吗?如何使得皇上不失幸妹妹,宠眷绵延,那才是本事,光口舌上不让人的伶俐,却拴不住皇上的心,当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全嫔笑道:“珍妹妹一向骄横,果真泼辣,若是在寿康宫也这般口齿放肆,眼下无主,何来会畏惧太后?”
珍贵人气得面红耳赤,头上珠翠玲珑乱颤,又急又恼,扶着太监丁玉海和蜂儿的手,匆匆行走,连轿子都没坐。
寿康宫偏殿里,只剩下太后、皇帝、皇后三人,静静不言,空气如同凝结了一层层厚冰,让人寒冷而产生窒息。
沉默了片刻,太后微睁了眼,道:“前几日,皇后把六宫账簿拿来给吾瞧,是比先帝在时,节省了不少,皇帝厉行节约,勤俭治国,固是好事。皇帝曾下旨,只有贵妃以上才可日日吃肉,也无妨,可今儿是腊月二十三,再过六天便是除夕,奴才下人辛苦服侍主子一年,也该改一改规矩了,庆贺一番,不为别的,安慰奴下之心。”
道光思忖片刻,仍默不作声,皇后屈了一膝,道:“奴才忝居六宫之首,理应折了份例分发给六宫下人。”
道光也微微点头,道:“既然皇额娘教导了儿子治国治家之纰漏,那儿子也谨遵皇额娘提议,就开了六宫嫔妃穿戴吃喝之风,如此一来,也免得不少抱怨。”
太后含笑道:“皇上心思甚好,吾素日进的也少,也如皇后一般,折了一半分发给下人。”
道光闻言,心头一惊,口中急切,道:“皇额娘也折了一半,那皇额娘每日岂不是吃不饱了?”
太后笑纹渐深,含笑如常,道:“皇额娘岁数大了,能进几斤?不妨事。”
道光神色渐渐舒缓,笑道:“皇额娘若是如此,那儿子便循皇额娘之意。”
太后端详着皇后的这身衣裳,道:“皇后穿着一向朴素,倒是今儿这般喜庆艳丽。”
皇后淡淡一笑,理着鬓上的金红如意穗流苏,道:“奴才也是迎着小年喜气,才尽心穿红着绿。”
太后端然而笑,道:“皇后做的很好,你主理六宫,上下得宜,勤谨恭顺,孝敬成性。”
道光点了头,道:“皇后出身名门世家,端庄持重,御下宽和,内外之事主持稳妥。”
皇后低头笑道:“奴才所做一切,都是仰仗皇上福泽、皇额娘教诲,奴才为人妻者,懂礼仪、知操守,侍奉君上,和睦宫闱。”
太后很是赞许,轻轻用手扇了扇香炉里焚着的檀香气,深嗅一口,微笑道:“皇后风华正茂,仪态万方,吾只恨岁月匆匆,吾昨儿瞧着绵愉在廊下读书,书里有一句,宋代张先的诗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好处,人人道,柳腰身,吾是不太懂,但也知写的便如皇后这般,沉静温柔,端庄恭顺的女子。”
皇后不觉面上泛红,温和一笑,道:“多谢皇额娘夸奖,皇额娘青山不老,雍容高贵,真正令奴才瞩目。”
太后唤了声桂姑姑,微一扬脸,桂姑姑也会意,忙福身颔首去妆奁盒子里取来一只祖母绿纹水波莲花青玉镯,那玉镯色泽翠绿,质地天然,最妙的是刻上的莲花莲叶枝枝蔓盖,栩栩如生,像极了一汪碧绿的清水,道:“伸出手来,吾给你戴上。”
皇后有些惶恐,忙起身推脱,太后忙按住细嫩的手臂,笑道:“吾素知你端庄,不喜金银,平素打扮也朴实。这只祖母绿的镯子,是当年吾为先帝福晋时,先帝的生母孝仪纯皇后亲自赏赐,孝仪纯皇后秀外慧中,才貌出众,深得干隆爷的喜爱。”
皇后慢慢舒展着秀眉,抿嘴含笑,细细抚摸着手腕上碧绿的镯子,道:“多谢皇额娘赏赐。”
道光也是眉间含笑,跪地行礼,道:“儿子养心殿还有政务,便不打扰皇额娘圣安了,若一得空,儿子便来陪皇额娘。”
道光与皇后起身告退,又目送二人出宫了。
寿康宫弥漫着银鼎铜莲瓣薰香炉里的檀香气息,甚是浓郁,那侧殿中的雕梁画栋与穿花游廊上绘着娟秀绮丽的苏式彩画,一笔一描皆是雅隽风流的江南画风,炕下设着铜凤、银鹤、铜雉各一只,里头焚着袅袅的轻烟细细,铜凤之下便排着一众鱼碗,有海水蓝的,有金边玺的,有珐琅青粉的,乘着数条各色的锦头鳞、燕尾、鹅头红、赤尾鲤,而里殿的地上摆着二十几盆花草,端的是芙蓉娇嫩,牡丹艳丽,玫瑰妩媚。
送走了皇帝皇后,桂姑姑垂首笑道:“奴才送皇后主儿出宫,皇后主儿嘱咐奴才仔细照顾太后起居,主儿贤惠,真是难得。”
太后拿着手铲往身下的锡火盆里又勾了几下,炭火也藉着冷风越烧越旺,道:“贤惠又如何?万不能一人独大,刚才吾顺势点了点,她也知晓。”
桂姑姑低眉一止,却道:“可奴才瞧着皇后端庄,御下宽和,若无中宫狠辣劲儿,也是弹压不了一众嫔妾。”
太后微眯着眼,道:“皇后出身大姓,性子柔和,骨子却好强,且吾是皇帝嫡母,从前的中宫,她也该知晓。”
桂姑姑微微点头,太后又道:“吾面训了珍贵人,也提醒了皇后,这种狐媚断断不能容忍。”
桂姑姑笑道:“太后圣明,有太后把持,量她也作不出天。”
壬午年下,紫禁城也开始忙碌了来,除尘扫诟,张灯结彩。
腊月二十八,四角菱花木窗外还不时飘落雪花,全嫔捧着蓝金镂空雕细纹暖炉站在窗子下,看着飞舞而落的细碎雪片,怆然道:“明儿便是除夕了,也不知阿玛额娘是否安好。”
全嫔眼角不禁浸了泪来,滴滴落在衣袖上,芝兰忙披一件淡粉色织梅花绣瑞雪鹅毛大氅,道:“主儿可是想家了?”
全嫔心里油然感触,道:“阿玛远在苏州,离京城相隔千里,额娘素来身子羸弱,嫃珠、偷珠又是年幼,阿玛新纳的两房侍妾,年轻貌美,难免不为阿玛生儿育女,延续香火,来日若是扶了侧福晋,地位赶了额娘了。”
殿门咯吱一声推开,吹来一阵雪花,杏儿笑吟吟进殿,道:“主儿可要瞧瞧?御花园的绿梅凌霜绽放,迎雪盛开,很是漂亮,尤其是那绿色的梅花,跟主儿头上的宝石似的,真是好看。”
全嫔听闻,忙转悲为喜,笑道:“果真?御花园有绿梅?”
杏儿用力点了头,全嫔笑道:“吾垂髫之年往苏州知府范家做客,范家后院的花园里种了几棵绿梅,冷香透骨,清芬馥郁,实是人间佳物。据说绿梅以绿萼翠蕊,小枝青劲而闻名于天下,康熙爷时,大学士刘灏曾撰写《广羣芳谱》记载过,凡梅花跗蒂为绛紫色,惟此绿萼纯绿,枝梗亦青,特为清高,好事者比之九嶷仙人萼绿华,可见其清高孤傲,不落凡尘,不想京城竟有如此清丽之物?”
芝兰忙取来一件淡绿色寒枝斗梅滚兔毛织银缎斗篷,脱下方才的淡粉色织梅花大氅,道:“主儿博学,自是深知绿梅稀世难得,不妨一观,也好赏心悦目。”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御花园西角门处,未进园里,便有一股淡淡的梅香随风吹来,萦萦绕绕,若有若无,只叫人心清肺沁,神色清爽,满树朵朵绿梅,袅娜绽放,像一树晶莹翠绿的宝石,映衬着皑皑积雪,越发白光夺目,姿态高洁,闻风摇动而香气远盈,远远望去,碧绿一色。
全嫔深吸一口清气,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果是闻之甘甜,清香入肺。”
全嫔笑着伸手,向上攀了一枝积雪轻压,枝头微颤的花苞,深嗅一口,沉醉道:“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话音刚落,只听遥遥远处飘来一股独特的醉香,又有一把女声清丽干脆的破了御花园的宁静,震颤了一树绿梅花蕊上覆着的一层薄雪,簌簌而落。道:“谁在那里?敢这般放肆!”
全嫔皱了皱秀眉,紧裹着淡绿色滚兔毛的织缎斗篷,只盈盈的站立在绿梅树下,莞尔不言。
只见那女子一身豆芽青粗布棉衣,一张白净的圆脸亦格外粉嫩,乌黑的发髻挽成两把头,右手提着花篮,左手拿着剪子。
她见全嫔通身金翠,姿色貌美,不免慌了手脚,忙放下手里的花篮剪子,屈膝跪地,道:“奴才眼拙,冲撞了小主,还望小主恕罪。”
杏儿忿忿道:“你这般请罪,早做何了?我们承干宫全主儿,岂是你一个下人指手划脚?”
那女子脸上浮出惶恐与不安,低头请罪,道:“奴才无知,奴才是花房的宫女,腊月初五从内务府挑上来,花房的公公说,御花园新植的绿梅格外珍贵,唯恐被哪个宫女太监折了摘了,好让奴才仔细瞧着。”
全嫔淡然一笑,道:“罢了,不知者不罪,宫女为奴为婢不易,且天寒地冻,你跪在地上也着凉,起身吧。”
那女子很是欣喜,敛了衣裙,提起花篮,赔笑道:“那主儿好好赏着,这绿梅能让主儿金眼一观,也不知几世修来得福气呢。”
全嫔笑道:“你倒懂得言语,瞧你模样清秀,今年几岁了?”
那女子丹唇一抿,一对儿酒窝淡淡而现,衬着满园晶莹的绿梅,越发姿色清俊,容貌甜美,回道:“过了年,奴才十六了。”
全嫔温柔一笑,道:“果真是好年纪,吾想着绿梅罕世珍贵,不妨替吾折了几枝送至御前,也好为皇上舒缓心神。”
那女子很是激动,忙低头叩首,口中谢道:“多谢主儿抬举,奴才定折了颜色青翠的梅花供皇上赏玩。”
全嫔点了点头,那女子也识趣,忙拿剪子仔细地修剪攀折。
杏儿扶着全嫔漫步欣赏,全嫔折了一枝翠绿绽开,清气雅人的绿梅,拿捏在手上赏玩,轻扶一树花开浓艳青嫩的绿梅枝丫,不觉微微抬首,望向远处,却见一众娇俏丽人攀折梅枝,有说有笑地走来。
定贵人、瑺答应与全嫔相见不觉抚手颔首,请安行礼,道:“请全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嫔伸一伸手,道:“两位妹妹起来吧。”
身后过来的却是恬嫔、祥贵人,祥贵人穿一身水红色绣牡丹织锦缎滚鼠毛斗篷,与恬嫔在一树绿梅之下俏丽而站,笑态悠然。
恬嫔倒很谦让,互相福身行礼,祥贵人道:“梅香幽幽,凌霜而开,姐姐好雅致。”
全嫔捋了捋被寒风吹乱了的蜜粉色如意穗流苏,道:“妹妹不也一样雅致吗?”
祥贵人悠然尽收,道:“妹妹喜欢色彩鲜艳的红梅,谁知御花园都植的青突突的绿梅,这种清高易折,不红不艳的梅花也配在六宫种植。”
全嫔眉心一聚,脸上却无半点波澜,道:“想来妹妹是不知绿梅的罕世,才会如此诋毁。”
祥贵人神色一滞,冷冷道:“绿梅不与众花同色,这般孤高清傲,不落凡尘,倒失了花的娇美,当真不是好货色。”
定贵人袭一件碧青色彩云挑月撒菊花斗篷,眼波流转,道:“绿梅的高傲倒很像姐姐性子,孤高自赏,目下无尘,反而觉得清高冷傲,容不得世。”
全嫔嘴角涌荡着冰冷的笑意,道:“吾看惯了红梅妖娆,白梅素净,唯有绿梅冰肌玉骨,枝叶亭亭,不与众花喜春之温暖,而争妍斗艳,性子却傲若冰霜。”
全嫔便悠闲地瞧着近处一树含苞待放的绿梅,冷然道:“能容下世间自是好,若是容不得世,也要化作春泥护花,不随风飘落罢了。”
祥贵人轻笑一声,道:“全主儿可知青绿一色可是低贱颜色,只有这红色才是正正经经儿的富贵之色。”
众人这才向祥贵人瞧去,一身水红,珠翠金灿,俏丽如怒放的红梅,恣肆明艳。
瑺答应便笑道:“妹妹也喜欢红色,就如姐姐头上簪的红梅烙玉钗子似的,嫣红夺目。”
全嫔手上紧捂着蓝金镂空雕细纹手炉,道:“妹妹穿戴上一向讲究,吾倒觉得妹妹一身水红,怎与御花园的满树绿梅极为不搭呢?反倒坐实了穿红着绿这句话。”
祥贵人脸色大变,一张精致的粉面渐渐苍白下去,脚下微微一抖,冷声道:“你是在羞辱吾了?”
全嫔连眉毛也没抬,只细细嗅着小脸近侧一枝独秀的绿梅,不疾不徐,道:“妹妹丰腴娇艳,别是貌美,既不平庸,也不俗气,皇上见了定会喜欢。”
祥贵人眉眼含怒,道:“姐姐当真口舌灵活,牙尖嘴利,妹妹真是佩服。”
才说了完,便扶着翠橘的手气势汹汹离开了。
瑺答应赔了笑,眼里倒是不服气,道:“我没全嫔巧舌如簧,口齿伶俐,我告退了。”
御花园里仅留了恬嫔、定贵人,定贵人也很是畏惧全嫔,急忙拉上恬嫔匆匆告退离开了。
杏儿瞧了瞧天色,道:“主儿,这个时辰,内务府的秦公公该来清算年下分发各宫的东西了,还是请回吧。”
全嫔微微一笑,便离了御花园了。
全嫔回了宫里,便见秦世海垂首站立一旁,芝兰忙替全嫔脱下织缎斗篷,又拿鹅毛软垫铺着,坐在炕上烤着细嫩双手。
秦世海忙打千跪地,行了一礼,道:“奴才请全主儿安,主儿圣安,万事如意。”
全嫔笑道:“难为公公年前年后忙活,明后日便是年下,公公操劳确是辛苦。”
秦世海心里一喜,忙笑逐颜开,拱手道:“奴才多谢主儿体恤,奴才也愿主儿大喜大福,万寿安康。”
全嫔微一扬脸,道了句赏,芝兰忙从炕边的描图绘画的匣子里取出一锭银子,揣在秦世海怀里,静静退下。
秦世海笑着收下了,用从怀里取来一本红色描金禀帖,道:“方才主儿去御花园赏花,奴才便没叨扰主儿雅兴,皇后主儿命奴才拿来今年过年的单子,请主儿一观。”
全嫔只管烘着手,低眉道:“都是皇后主儿定的,想来也是节俭,公公且念吧。”
秦世海麻利地翻开禀帖,道:“家猪四只、腊猪四只、家羊四只、绵羊四只、活鸡五十只、活鸭五十只、活鹅五十只、活鸽五十只、野鸡二十对、兔子二十对、飞凤二十对、鳇鱼五十条、鲤鱼五十条、鲢鱼五十条、鲟鱼五十条、草鱼五十条、鹿筋二十斤、狍蹄二十斤、狗肉五十斤、鹿肉五十斤、海蔘五十斤、蛏干五十斤、大虾五十斤、膏蟹五十斤、河螺五十斤、蛙腿五十斤、鲍鱼五十斤、酱鸭一百斤、熏鸡一百斤、酱肉一百斤、鲜虾二百斤、核桃五口袋、杏仁五口袋、栗子五口袋、瓜子五口袋、花生五口袋、榛子两口袋、冬枣两口袋、鲜枣两口袋、黑枣两口袋、桃干两口袋、山楂两口袋、冻梨两口袋、橘子一口袋、桂圆一口袋、果子一口袋、白梨一口袋、御田米二石、香米二石、黄小米五石、薏米五石、碧糯米十斛、香糯米十斛、高粱米十斛、陈粳米二十斛、粟米二十斛、糜子米二十斛、五谷杂粮各二十斛。”
全嫔略一皱眉,笑着道:“东西六宫好歹也三千多号人,皇上、皇后、太后、六宫奴下吃这些够用吗?”
秦世海也颇难为情,苦笑道:“回主儿话,这都是皇上定的,年年如此罢了,去年的十五,皇上只动用了二百两银子,还嫌奢靡,奴才也是瞧着脸色筹办。”
全嫔轻声一笑,道:“好了,知道了,公公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