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二十五年七月十八,嘉庆自圆明园启程至承德避暑山庄,此次跸图,偶感暍署,于二十五日殡天,终年六十一,上庙号仁宗。
六宫一片嘈乱,但见皇后身袭一身缟素,手执圣旨,道:“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吾哀心痛哉,然嗣位尤为重大,皇次子智亲王仁孝聪睿,英武端醇,见随行在,自当上膺付托,抚驭黎元。但恐仓卒之中,吾乃中宫皇后,大行皇帝亲立,手掌笺表,位正坤宁,且大行皇帝未及明谕,而皇次子秉性谦冲,予所深知。为降谕旨,传谕留京王大臣,驰寄皇次子,即正尊位。”
这一日天色尚晴,今上才举哀回来,便来了养心殿瞻仰大行皇帝生前旧事。只见端华、文庆立在殿外,便传了来,端华行了礼,道:“奴才回皇上,礼部拟了旨,为避讳圣上御名改绵字为旻字。圣上即位太和殿,颁诏天下,礼部择了年号为道光二字,取大道光辉之意,以明年为道光元年。”
道光点了头,道:“礼部、郑亲王此意甚好,皇考骤然殡天,合宫惊叹,昨儿朕下了谕,九月初命皇考仁宗墓陵为昌陵,乃昌盛隆兴之兆。”
端华道:“回皇上,昌陵乃泰陵之西。与高宗皇帝之泰陵遥遥相望,富丽堂皇,光滑耀眼,皇上仁孝。”
道光抿了抿一口茶,道:“前儿下,托津、戴均元拟皇考遗诏误译,朕罢黜了他二人官职, 如此不慎,合该受廷杖之苦。”
文庆跪地磕了头,道:“回皇上,内务府拾掇了东西六宫,皇后主儿册封大礼也定了日子,于明年一月行中宫大礼,内务府择了储秀宫、景仁宫、钟粹宫为皇后主儿府邸,但请皇上示下。”
道光沉吟不语,才缓缓道:“册封皇后一事由六部、内务府主持是了,嫡福晋出身显贵,便居储秀宫吧,皇考仁宗一生睿智,皇考梓宫便移至昌陵。命庄亲王绵愘留京办事,一力主降。 ”
端华、文庆忙颔首,道:“奴才谨遵皇上圣意。”
八月,旻宁于太和殿登基,明年为道光元年。端坐于龙椅上的正是大清刚刚登基的新帝。
只见他眉目炯炯,雄姿英发,袭一身金黄色团龙海水纹朝服,丰朗俊秀,刚毅挺拔。琅琅道:“朕今日登基,延奉皇考仁宗睿皇帝仁孝之道,行勤俭治国之礼,改国号为道光。追諡生母喜塔腊氏为孝淑睿皇后,皇后钮祜禄氏为母后皇太后,上徽号恭慈二字。追諡嫡福晋钮祜禄氏为孝穆皇后,追封其父布彦达赉为三等承恩公,册封福晋佟佳氏为皇后,居储秀宫。曹振镛为军机大臣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托津(富察氏)为太子太傅兼正黄旗蒙古军都统,阮福晈为越南国王,松筠(玛拉特氏)为兵部尚书,舒明阿(佟佳氏)为吏部尚书,庆惠(爱新觉罗氏)为热河都统,穆彰阿(郭佳氏)为内务府总管大臣,调御前大臣赛冲阿(赫舍里氏)为西安将军,调卢荫溥为吏部中郎,兼管顺天府尹,钦此。”
待一众文武百官大臣下朝之后,已是晨光熹微,惠风和畅。众臣见了步态缓慢的曹振镛,不由得相互拱手贺喜,那松筠拱手笑道:“恭喜曹大人,曹大人自高宗纯皇帝四十六年进士,到先帝睿宗升至少詹事,又任内阁学士,再至今上登基即位,封为太子太傅兼武英殿大学士,侍奉圣躬,勤谨自持,效忠二十余载,当真是今上股肱之臣。”
曹振镛着一身仙鹤展飞祥云纳彩的文官朝服,凉帽上镶着红宝石金彩帽顶,就着身侧的大臣文孚(博尔济吉特氏)的手,一脸恭谨,低声道:“松筠大人万万不可抬举吾,吾一生为先帝睿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吾曹家一世荣光,今上历练有成,天明决断,吾惶恐不已,更不敢称股肱二字。”
身侧的文孚忙谦逊道:“大人一生侍奉三朝,可知圣意如天边流云雷雨,喜怒无常,吾之愚钝,不知如何侍奉君上?”
曹振镛捋了捋胡子,摇头道:“文孚大人记住一点,多磕头,少说话便是了。”
几人正说着话,只见身后的一羣大臣簇拥着舒明阿,相互拱手道贺,那舒明阿着一身海水纹五爪九蟒朝服,绣着精致的麒麟,胸前佩戴着墨色朝珠,脸色也越发得意矜傲。
那新被册封的热河都统庆惠,官职位正一品,也少不得拱手相让,相互道喜,道:“大人时任从一品吏部尚书,加封一等承恩公爵位,名门毓秀,累世为官,当真是恭喜大人了。”
舒明阿含了笑色,谦逊道:“那是今上抬举奴才,奴才得今上器重,为今上理事,定当为今上披肝沥胆。”
庆惠笑道:“方才在朝堂之上,圣上又册立大人之女为中宫,皇后出身满洲,世代簪缨,大人教女有方 ,主儿秀毓钟粹,真乃大人母族一门之喜。”
舒明阿脸色如常,忙笑了笑,道:“奴才之女得先帝睿宗、恭慈皇太后所喜,赐予今上为潜邸福晋,奴才哪儿敢居功自傲,以皇后母族为荣而作威作福,大人说笑了。”
一路同行的大臣穆彰阿摆了摆手,笑道:“大人才是说笑了呢,今上初登大宝,六宫繁冗,大小事宜皆由皇后主儿主理,皇后母仪天下,乃社稷之福。”
那穆彰阿又道:“且皇后主儿出身满洲显贵,八大姓之首,领袖满洲羣姓,圣祖仁皇帝的生母孝康章皇后和她的侄女孝懿仁皇后皆出自此姓,如此世代姻亲,当真乃天家贵族。”
舒明阿脸上也越发得意洋洋,又见了曹振镛,松筠等大人,相互拱手施了礼,方各自散去。
太后端坐在菱花铜镜前描眉,她一手轻提眉黛,一手淡敷胭脂,微抿唇红,秀扫春山,眉眼含笑,桃花脸庞,依旧年轻不减。只听殿外有人来报,却是张明得,道:“奴才回主儿,皇后主儿驾到。”
但见皇后袭一身金黄色金银绛丝百鸟朝凤绣牡丹朝服,上面绣着数朵怒放的牡丹和展翅翱翔的金凤,头戴紫金凤凰含珠点翠朝冠,那朝冠的帽纬上缀着金凤和宝珠,冠后饰着金翟一只,翠雉一对儿,翟尾上悬着五行珍珠,约三百余颗,另饰着一串青金石和一行圆润饱满的东珠,于最末端饰着赤色翟彩珊瑚,发上挽着一顶赤金色金约,镶嵌着彩雉凤眼和各色宝石珠翠,垂落于耳畔之下,脖颈上悬挂着朝珠三盘,东珠一盘悬于双肩之下,珊瑚珠两盘与东珠一盘相互交叉于胸前,手执一副金花镶刻百凤纹手镯,春葱十指上戴着八只赤金色宝翠蝉金珐琅红护甲,不怒而威,不笑而莞,气度沉静,雍容华贵。
皇后忙屈膝下跪,行了六肃三跪三叩首大礼,笑道:“妾请皇额娘安,皇额娘圣安,万事如意。”
太后撂下了螺子黛,转过了身子,和声道:“皇后起身回话,今儿请安比平常早了些,桂姑姑,搬一张圆凳,赐坐。”
皇后扶着王嬷嬷的手,缓缓起身,道:“多谢皇额娘,伺候皇额娘是应尽之责,皇额娘圣体清安,福泽万民。”
太后温婉一笑,正了正髻上的一串鎏金凤嘴珍珠,笑道:“难得皇后有孝心,孝穆皇后是个没福气的,早早去了。六宫中以皇后为尊,你出身贵族,位及中宫,自要为人表率,平衡上下。”
皇后含了温婉和煦的微笑,道:“是,皇额娘字字金贵,奴才谨遵教诲。”
太后点了点头,微微赞许,道:“你是个聪慧之人,端柔持重,且能率下,从前在潜邸便主持着一府事宜,眼下到了六宫,合该为皇帝分忧。”
皇后轻点颔首,起身施了一礼,道:“谢皇额娘教诲,奴才谨记于心。皇额娘近来胃口可好?晨起晚后进得香不香?”
太后抿嘴笑了笑,道:“吾年岁已高,驾幸数年,吃惯了山珍海味,玉盘珍馐,口头上的事,吃多少也是索然。”
皇后抿了抿鬓边的头发,道:“妾听椿姑姑说,皇额娘早年最喜食苏州所出的酱菜,特命人备了一份,以供皇额娘享用,不想今日这般凑巧。”
太后眉色一挑,神色也柔缓了些,笑道:“亦是你有心,眼下吾还不饿,要是想进便差人会取些。”
太后眉色平淡,添了一匙檀香末,道:“皇后主持六宫,内事繁冗,可知近来谁伺候皇帝?”
皇后唇角一凝,福了一身,道:“回皇额娘,皇上初登大宝,国事繁杂,内忧外患,接连不断,朝政上本就千头万绪,且尚在皇考丧中,七事不到,百日未过,不宜过分幸下。且皇上乃是仁君圣主,自是无暇临幸六宫。素日左不过平贵人美貌,定贵人老实。”
太后含笑如常,她伸手进了一口橘子,却道:“皇后倒为皇帝百般思量。吾也有耳闻,从前皇帝侍妾少,拢共也没几个,和嫔、恬嫔年纪大了,是该年轻之人伺候。且瞧瞧东西六宫,子嗣之声也未有耳训,确是不该。”
皇后福了福身,颔首道:“是,妾会尽心安排合适之人伺候皇上,不劳皇额娘忧心。说来天色渐沉,妾还有账簿要对,不便叨扰皇额娘静安,妾先行跪安。”
皇后前脚刚走,桂姑姑便走到太后身前,颔首笑道:“回主儿,奴才侧耳听着,皇后主儿谨慎孝顺,事事为皇上思量,主儿也好宽心。”
太后温和一笑,道:“皇后为人贤孝,克己复礼,行事滴水不漏,这样的儿媳,吾也算知足。且佟佳氏名门望族,教养出的女儿自是温婉贤良,秀外慧中。”
早在嘉庆朝之时,太后便以皇后之身主理六宫数年,又亲自主持新帝登基,虽太后只比当朝道光皇帝年长六岁,但道光帝常以皇额娘相称,多年来勤谨恭顺,恪守孝道,为朝中所赞。
过了晌午,才撤了午膳,只听门外太监尖声喊道:“皇上驾到。”
道光半蹲行礼,道:“儿子请皇额娘安,皇额娘圣安,万事如意。”
太后伸手扶了扶,道:“皇帝起身回话,砖地阴凉,仔细身子。”
道光忙起了身,坐在了圆木凳子上,道:“回皇额娘,皇额娘近日身子是否康健?御医每日是否请脉?皇后率领嫔妃是否晨起问安?”
太后脸上笑色渐生,她抚了抚襟上垂着的一串珍珠流苏,笑道:“难得皇帝忧心,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皇帝政事繁忙,是否在意自个儿身子?夜半挑灯,眼睛乌黑,似有倦容。”
道光朗然一笑,道:“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原来皇额娘这般耳聪目慧。”
太后眸色暗了一沉,便转了脸,口气也硬了三分,道:“吾何止耳聪目慧,皇帝言行举止,吾可都放在心上,吾心下深知,皇帝初登大宝,朝内动荡,百废待兴。先帝在世之时,主持朝政便优柔寡断,犹犹豫豫,万事做不得主。从前白莲教一众孽畜在南方起义,竟然闹了紫禁城,拦下了苍震门,若不是吾心有分寸,一力劾压,才免了一场泼天浩劫。”
道光抿了一口茶,微微颔首,道:“皇额娘心性刚强,行事果毅,乱事临头也丝毫不堕中宫之风,一力击溃乱党贼子,一经多年为皇考主持六宫兢兢业业,分毫不差。”
太后神色像是九月星空的一轮清辉,眸色也十分雪亮,道:“当年先帝出游承德秋狝,万事交由吾做主,吾若是怯弱愚笨之人,定吓破了胆了。”
道光眼眸之中尽是崇敬之情,他面色甚是温和,道:“经此一劫,皇额娘于皇考心中甚是端肃刚毅,颇有当年孝庄皇后大义之风,于天下臣民之中亦是深明礼义,声名鹊起,深受朝中廷臣礼让爱重。”
太后提及往事,依旧如昔,不免怀念先帝,便轻轻拭了泪,道:“皇帝言重了,先帝在时,江山早就四分五裂。吾为妇道人家,震得了一时却震不了一世,皇帝不惑之年登基,可知白莲孽障镇压之事花费了千万粮饷?高宗晚年,宠信奸佞和珅,朝中之事必由和珅过话,他贪婪洞窟,奢靡无度,如此一来,国库空虚。中原两江天灾虫害频繁,臣民流离失所,国家不安,帝心不宁。”
道光神色柔缓,却是一脸颓唐之色,便诺诺点头,道:“皇额娘为朝分忧,儿子铭记于心,但请皇额娘安心,皇考走下之路,儿子必不会走歪。”
太后这才止住了泪,正了正色,道:“皇帝这般说,倒是圣明之语,这才是先帝属意之子。说来,皇帝再如何担忧,万不可冷落了六宫,孝穆皇后早薨,皇后主理六宫,贤惠率下,皇帝要一一眷顾。和嫔是大阿哥生母,是该尽心教导。”
道光沉思半晌,点头道:“儿子会传旨谙达们好好管教大阿哥,儿子也想,大阿哥天资愚钝,竟不如皇考所出的几个弟弟。”
太后冷笑了一声,道:“生母低微,难免会误了孩子,东西六宫拾掇了来,皇帝不惑之年,子嗣上也要下些功夫,万紫千红总好过一枝独秀。”
道光连忙颔首,道:“皇额娘话,儿子谨记于心,六宫之事不是儿子不尽心,而力不从心。儿子想,明年开春便着礼部、户部、内务府,轰轰烈烈选秀,一来充实庭院,二来绵延子嗣,免得儿子晚年膝下福薄。”
太后端庄一抿,含笑道:“难得皇帝这样想,今上登基一个月,伺候的妃子也少,实在是不成样子。如此选秀甚好,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子女,适龄待选,合该如此。”
夜幕四合,紫禁城的羊角宫灯明灭不定,远远望去,如像一颗颗红色玛瑙灯火闪烁。
一众嫔妃端坐在养心殿围房里等着传召伺候,却见李长安走了进来,颔了一首,扬声道:“叫散。”
定贵人低声道:“今儿皇上自个儿歇了?”
平贵人抚着腮,道:“今上被之僮僮,夙夜在公,定是了。”
皇后、和嫔、恬嫔败兴而归,立刻有敬事房的太监传了寿康宫。
养心殿内,道光正批阅奏摺,如豆的灯光照在密麻的摺子上,直叫人头晕眼花。
桂姑姑扶着太后到了养心殿,太后一身锦绣团花常服,绣着水墨色织花暗纹,又于裙角之上绣着各***飞蜂,发髻端正梳着把头,眉青黛紫,容色艳好,亦是沉稳,便笑道:“吾来走动,不搅了皇帝批摺子?”
道光见太后到来,忙屈膝下蹲,颔首道:“儿子请皇额娘安,皇额娘圣安,万事如意。”
道光嗔怪笑道:“夏夜燥热,皇额娘怎么来了,儿子不孝,皇额娘忧心了。”
太后忙伸手扶起道光,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素色团蝶绣花绢帕,轻轻擦拭着道光额头上滚落的汗珠,道:“这般晚了,吾想着皇帝定在处政,吾便来瞧一瞧。七月仲夏,八月暑伏,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夜下凉爽,吾日渐无事,也算松泛筋骨。”
道光微微点头,笑道:“儿子日夜繁忙,叫皇额娘操心了,儿子登基数月,总想着学先考世宗、皇考批折不下七八个时辰,而至了儿子,竟也察觉,是个难事。”
太后扬了扬手里的绢子,抿嘴微笑,道:“世宗登基即位十三年,最是勤勉政务,常常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先帝初登大宝之时,太上皇摄政,直至嘉庆六年,太上皇驾崩,先帝才亲临政事,也算勤奋朝政。皇帝年轻,时日还长,一点一滴可慢慢来,仔细龙体。”
道光轻轻颔首,言语之中含了一份毋庸置疑,君临天下的霸气,道:“儿子身为天下之主,坐拥四海,把持宇内,且皇考一生政治清明,高瞻远瞩,将皇位传于儿子,儿子肩负万民苍生福祉,延续祖宗江山辉煌,不得不言辞辛苦,尽心尽力。”
太后温然一笑,道:“到底身子是自个儿,素日传太医院多多关照,留心便是了。”
太后转了一眼望着堆积如山的奏摺,幽幽叹了口气,道:“能者劳心,智者劳神,皇帝既劳心又劳神,着实辛苦。祖宗规矩,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吾撇下规矩,身为皇帝之母,也想问一句皇帝,如今可还太平?”
道光深邃的眼眸底处闪过一丝阴郁,脸上不见任何波澜,道:“自皇考于承德殡天之后,帝位仓促,便没再立辅佐之臣,先帝之时,重用军机大臣托津与戴均元,儿子登基即位,便着重加封了二人,念其为官两朝,世代为相,以七十五岁之高龄仍效忠社稷,故升了戴均元为文渊阁大学士,赐管理刑部之职。戴均元与托津曾是皇考之时的名相,地位显赫,在朝中颇有根基,一呼百应,谁知儿子与他们在朝政上,年龄悬殊,而意见相左,许多军情之事上不能处理得宜,引得羣臣商榷不下,儿子也为难不已,而他们仰仗皇考遗臣,时常倚老卖老,不顾儿子天子之颜面,朋扇朝堂,紊乱政要,于儿子无毕恭毕敬之礼,儿子决定撤戴均元、托津之职,任武英殿大学士兼太子太傅曹振镛御前示上,军机处行走。”
太后面色沉静如水,深不见底,沉声道:“也好,朝政之事,皇帝自有主见,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侍奉先帝之时,还算得到倚重,如下被免了,心下难免不忿,皇帝尽心安抚就是了,别叫着外臣背后指责皇帝薄情寡义,苛待朝臣元老。”
道光容颜深邃,神色阴凝,道:“儿子尽心理政人臣之事,不劳皇额娘挂心。儿子重用了皇后的阿玛与族父兄弟,为儿子分忧,儿子着实轻松。”
太后低头理了理衣袖上绣着的繁密花纹,笑道:“皇帝器重有才德之人,招贤纳士,懂得分寸,固是好事,且皇后母族佟佳氏,累世为官,簪缨望族,皇帝该多瞧一瞧,毕竟她是你的中宫。”
道光含笑点头,悯然道:“是,儿子谨遵皇额娘教诲。皇后自端悯公主离世之后,身子一直不见好,且儿子与皇后年岁上也是大了,并不如初年入潜邸之时,恩爱伉俪。”
太后手上转着墨绿色翡翠珠珞,慈眉微眯,正了颜色,道:“皇后正位中宫,行温淑之礼,有率下之风,夫妻情浅,也要顾念素来恩义,更要优渥礼遇。”
送走了太后,李长安立在身后,缓缓扇着一柄金丝玉轻扇,低声道:“回皇上,二更天了,该歇息了,您是要……”
话尚未说完,李长安便吞了回去,小心仔细摇了摇扇子。
道光凝神想了片刻,撂下了朱笔,道:“吾也许久没下六宫了,那便传平贵人伺候。”
储秀宫暖阁内殿,花烛高照,灯火通明,繁中凄婉。
王嬷嬷挑着灯芯,面含倦色,道:“回主儿,您安置吧,皇上召了平贵人伺候。”
皇后娥眉淡扫,低垂秀面,一手翻着页页账簿,道:“知道了,皇上难得下六宫一次,且平贵人美貌,多勤侍奉。吾身为中宫之首,仔细账簿银钱才是紧要之事。”
王嬷嬷低了低声音,道:“主儿,您别忧虑,于凤体无益,皇上宠谁都不打紧,您是皇后,有中宫笺表,令行禁止,严苛御下。”
皇后捋了捋发丝,才柔婉一笑,道:“如此令行禁止,严苛逮下,落了嫉妒之名,怎该如何?今上做智亲王之时,吾与恬嫔同日入府,吾二人出自满洲世家,且吾家世更胜一筹,才继立嫡室,皇考圣明之智,才有吾与今上如此姣好。”
王嬷嬷喜色浓浓,道:“如是先考作古,今上太庙即位,册了主儿正位中宫,天下富贵尽数而来。”
皇后却转了眸光,一脸愁色,道:“嬷嬷错了,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宴安自逸,岁幕奚冀?身为中宫,该抵正风纪,勤俭持家,若贪靡奢逸,喜饰金银,岂传天下女子笑话。”
王嬷嬷这才撇了嘴,福了一身,道:“奴才粗鄙。”
皇后合了合账簿,便备了水梳洗,见温水中添了玫瑰花瓣,便冷了冷脸色,道:“惟日孜孜,无敢逸豫,净手之水放了花瓣,是何缘由?”
王嬷嬷道:“回主儿,秋来气燥,添一些花瓣净手,润了肤色,您气色瞧着也是端庄。”
皇后脸色一沉,由着翠雯手上的丝帕拭了拭,道:“玉馔罗前,黄金在握。浞訾栗斯,容与自熹。吾身为皇后,自是节俭逮下,如此这般,许是不好,下次不允了。”
王嬷嬷点了头,道:“是,奴才下次不许了,主儿净了手,奴才伺候您卸妆安置。”
皇后卸了珠翠、耳饰、凤钿,几经辗转思量,才艰难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