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越演越烈, 网络暴力尚且隔着一个屏幕,闹心是闹心,但是一关上屏幕, 只要不去想还是能够隔绝。
只是, 三天之后的周末, 令赵芃芃感到预想之中又预料之外的是, 还真的有疯狂的粉丝找上门来。朝三月橙工作室里扔鸡蛋, 在她玻璃窗上用喷漆写一些不堪入目的文字,更过分的是见有客人上门,李依依的粉丝们还将人吓退, 让三月橙开门做不了生意。
赵芃芃起初想着冷处理,不理睬他们, 无人配合他们觉得无趣了自然就离开了。但她万万没想到, 这羣人中, 夹杂着尚且穿着中学校服的十几岁的孩子的粉丝们,愣是不依不饶, 一整天两班倒,举着“贱人关门”“滚出摄影圈”“丑人多作怪”“无良奸商”“无德私贩”等乱七八糟的手写大字牌轮流站岗似的守在她工作室门口捣乱。
“芃芃姐,报警吧!”小均任劳任怨打扫完地上黏黏的碎鸡蛋脏污,看着门外那羣人着实有些气不过道。
“辛苦你了小均。”赵芃芃回身向他道,脸上勉强才挤出了一抹笑。如果扯扯嘴角也能算得上是笑的话。
“辛苦倒是不辛苦, 只是再这样下去, 这整条街都得来看咱的笑话了, 咱们以后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实在不行我出去跟他们理论理论, 我一男的我还怕了他们不成?”小均放下扫帚和畚箕, 撩起袖子就冲动着想要出门去干架,被赵芃芃一把扯住。
“不要去, 你去帮我把后面有预约的客户电话都打一遍,就说店面升级让他们这周暂时不要到店里来。”反正隔壁刚盘下来的店面确实也在装修中,她说的也不是瞎编的话。
“好,我这就去。”
劝阻了小均后,赵芃芃拧眉看一眼手机,里头雯子发来了一条道歉信息。原来,攻击人的话她们这方的人还真的有说过,是她们理亏在先,人家没冤枉她们。
“芃芃对不起,要不,我出来道歉吧,都是我这张破嘴惹的事儿,我一力承担。”见赵芃芃半天没回覆信息,雯子内心极度忐忑,于是又追了一条信息。
“这家店很黑的,技术烂得不行,老板的人品还差,建议你不要进她家的门。这街上这么多影楼和工作室,姐妹儿你还是挑挑别家的好。”门外某位疯狂的粉丝正拦住陈愉的去路,劝阻她进入店内。
“不用,你老实待着啥也别做。”赵芃芃快速敲下一行字发出去,遂即将手机置于身前的长桌上。
要是道个歉就能平息这场事端她早就做了,再说事已至此,再推个人出去送人头这种蠢事儿,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是不能干的。
再抬头时,见到陈愉与门外的粉丝不知何时竟开始拉扯推攘起来了,赵芃芃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朝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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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叫你最近几天不要来的吗?”赵芃芃用手耙了耙陈愉被暴力扯得像个鸡窝的乱发说道。
“你都这样了,我还明哲保身不来,我还算是个人吗我?别看不起人,我是那样的人?”陈愉用纸巾替赵芃芃擦了擦肩上和衣领上被人抹上的巧克力色的冰激凌。
赵芃芃感激又感动的冲她扯出一抹笑来,她偏头扯了身上的衣服来看两眼,没所谓的用纸巾抹两抹,心想还好今天穿的黑色的衣服,弄脏了也看不大出来,瞧着还不至于太过狼狈。
适才的那一阵骚乱,她此时想来还像是做梦一般,很难相信自己刚才真的与陈愉并肩作战,与人互扯头发,互相推攘,在旁边店铺看不下去的店员和隔壁装修的师傅的帮助下才将那些粉丝吓退。换做从前,她压根不敢与人发生如此硬碰硬的冲突。
“你就是太讲道理了,对付这种人,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你就得比他们还凶横。这种事儿我有经验……”陈愉话说一半突然打住,有些不自在的撩了撩头发,发现对赵芃芃关切的眼神避无可避,她只得轻描淡写道,“就一年前,我也差不多遇到这种事儿,也曾被人追堵过……”陈愉眼里闪过一抹痛色,叹口气让自己缓了缓才又继续道,“不过都过去了。挺一挺,挺过这一阵艰难,就好了。”
“嗯,我们以后都不要再闹矛盾了。”赵芃芃心疼地捏了把陈愉的脸颊道。
“不闹了。”陈愉反手捏住赵芃芃的两个脸蛋,与她笑闹开。
眼底温热,像看了场难忘的夕阳或者目睹了一回旭日东升时的感动,心底又柔又软,温暖的气息把胸腔里潮湿阴冷的角落都舔舐了个遍,整个人都舒服了。
晚些时候,赵芃芃捡了些小礼物去跟隔壁DIY蛋糕店里刚才帮过忙的店员道谢。因为挑的是个对方不那么忙的时间段,小夥子坐下来跟她聊了几句。
“我跟小昭算是同一个地方的,不过就是离得有点远。其实她在的时候我就时不时会过去串门,因为对摄影那些东西感到好奇。”小夥儿说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露出腼腆的那一面,看起来越发老实憨厚。
“小昭,你跟她还有联系吗?”
“偶尔还能聊两句,不过她很忙,因为要一边打工一边准备自考。我都听说了,你给她寄了全套的笔记,她说那些对她很有帮助,不过她的家里人有点太那种了,一直在反对她继续考试读书。”
后来店里陆续进了两拨客人,赵芃芃也不好再杵在店里,知情识趣的起身离开了。
小夥儿在忙碌的间隙透过玻璃窗目送着离开的赵芃芃,心想这真是个难得的人美还心善的女孩子。小昭实在气运很好,遇到个这么不错的前老板,人都离职了,还能不计前嫌的关心着小昭的动向,还嘱咐他如果小昭跟他求助,要是他帮不上忙,一定去隔壁找她。
她说话时是那样真诚,他相信她不是随口这么一说。一个对装修工人都尊重礼遇客客气气的人,所以才会在出事儿时这么多人出手相助,因为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他就是愿意这么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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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虽然上门来闹的人少了,但是网上的暴力言论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来袭,还来势汹汹,甚至有人扒出了陈愉的信息,跑到陈愉的微博底下发些不堪入目的评论。
“挺好,我的微博,还从来没有被评上过10万条的,得亏他们使劲儿,给我刷了阵热度,我的粉丝数也涨了好几万。”陈愉倒是很想得开,不气反笑着跟赵芃芃在电话里讲。
网络暴力一直没有平息,她只能选择不看不闻不问,好歹现实的生活里没有再遭受到那种骚扰。一切慢慢都在回覆事件发生之前的正轨之上。
不过一周的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又两周了,顾方舟还没有跟她联系。这两日心里莫名的总有些发慌,做事时老是走神,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儿似的。赵芃芃坐在大厅的长桌边抱着水杯愣愣看着窗外,外面是各种行人匆匆来匆匆去的人行道,明明不乏人路过,她却总觉得空,整个世界都空得她直难受。
夜里回到那个房子里,她没注意看通知,原来停电。无奈打着手电筒爬上楼,累极了躺在沙发上,就打着一盏手机电筒灯,直直照着天花板,听着自己鼻端的气息由急促渐渐回覆平稳,势单力薄的响着,响着,然后她就这么睡着,就这么做起梦来。
梦里是第二日的清晨,在刺眼的晨光里她醒转过来,睁眼就见到顾方舟坐在沙发旁的地上看着她。他笑,用手轻柔地抚着她的鬓发,用温柔的语调跟她说话,问她怎么这么粗心大意把手机的电都用光了,问她怎么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
那言语那触感就像是真的,她一阵欣喜真的从梦里挣扎着醒了过来。房子里还暗着,她摸到手机来试了试,它倒是真的彻底耗尽了电量没有一点反应。藉着从没掩上窗帘的窗户外照进的雾蒙蒙的昏光,她环视一遍房子,四周空空的,除了她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再没有第二个人。
“顾方舟,顾方舟。”赵芃芃试着喊了两声,毫无自信的两声,一声比一声弱的回荡在房子里,证明了她的徒劳。
她就这么呆呆坐着,一直到了天亮,然后又再倒下继续睡去。
睡梦中,她好似听到有开门声,但眼皮重极了,任她怎么都睁不开,混沌中她犹如扯花瓣又似掰橘瓣一般暗暗数着,是真的,不是真的,是真的,不是真的……只是花瓣和橘瓣永无止境,她总也得不出个具体的结果来,身体又忽地一阵轻飘飘的好似在半空中漂浮移动,却不知要去向何处。
“嗯。”好难受,好痛,全身像被车子碾过一遍似的,散成一盘沙,她费力也合不起来,动弹不了。
“痛就呼痛,难过就哭,不是你说的,要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愿。这话你说别人倒挺溜,临到自己还不是二百五一个。”耳边似是而非的响起年少时顾方舟说过的话,赵芃芃心底酸涩难当,竟真的开始抽噎起来,眼角的湿热顺着脸颊滑到耳朵里,变得凉凉的,她终是没忍住轻轻喊出了声:“痛,我痛,好痛。”
“哪儿痛?”一个温柔的声音随着耳鬓处传来的轻柔抚摸轻轻响在耳边。
赵芃芃迷迷糊糊睁开眼,立即抓住那只真切温热又不太真切的手,压在脸颊下方,任眼泪滴滴答答落下。
“你去了哪儿?你又会在什么时候才再次出现,能不能给我个准信,我好有所期待,给我一点期待,我不想自己一个人,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她轻轻呢喃,似梦似幻。
只听那个声音轻柔的答了她一声“好”,她这才安下心来,放任自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