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芃芃在房间翻什么呢?噼里啪啦的。”
“说是要翻以前高考用过的笔记。”
“都上大二了, 还翻来做什么?”
“说是给她工作室的一个女孩子看,那孩子在准备成人自考。”
“不是说工作室已经换成个男孩子了,那女孩儿自己都走了, 这孩子, 实心眼儿也不知道像谁?”
“像谁?不像你就是像老赵呗, 还能像谁?”赵芃芃装书装到一半, 只觉口渴, 转出来正好接上话。
她捞起桌上倒扣的干净杯子,倒上一杯放凉的花茶,“咕咚咕咚”的灌下好几口, 舒爽的放下杯子准备回房。
“这花茶可是你二姨匀给我的,老贵了, 你这死孩子, 牛饮糟蹋东西。”关女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往赵芃芃身上重重拍一掌。
“费先生家不就是开茶园子茶庄的吗?你还怕以后没有好茶孝敬您这个岳母?”赵芃芃说着,朝赵云霜看一眼。
只见赵云霜从手机里抬起头来, 立即冲她嚷:“赵芃芃,你给我滚。再多说两句,立马给我还钱来。”
气势很足,换做以前,或者如果赵云霜脸上不浮现两朵可疑的红云的话, 她八成还是想逃的。只是这红晕,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羞。
“要钱没有, 要命一条。”
赵芃芃这会儿不虚她的, 跟关女士交换一个“我觉得有戏”的眼神, 然后悠哉哉的又回了房,继续收拾。
身后, 赵云霜气急败坏的跟关女士抱怨:“这就是你一直期望的,想养得活泼一点的小女儿,看给惯的。”
“这样不挺好,个个跟你似的口是心非,那多憋得慌。再说,这可不是我一人惯出来的。”
“谁会惯她,谁要惯她?”赵云霜气得起身,去玄关套了鞋出门。
“去哪儿啊?”
“同学聚会!”
“没听你说,还以为是费先生又来了。”
“……”
关女士从前怕赵云霜,这几年在赵芃芃的一通示范和搅和下,也不怕了,常常温温和和怼得纸老虎赵云霜哑口无言。
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你不是也说有同学聚会?”关女士冲房间喊。
“我不急,再过二十分钟出门。”赵芃芃看一眼手表,坐在椅子里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跟班上人也不怎么来往,但每次同学聚会,总有那么些人会轮流来说服她出席。
陈愉也不在,能说两句话的体育委员也常常由着性子不来,她更加没个说话的。每次去,她都独坐角落,也不怎么吱声。
一来女生的话题,包包衣服男朋友什么的她不感兴趣。
二来男生聊的那些,车子游戏,偶尔讨论讨论从前的哪个女孩儿的现状,中间夹几个荤段子,她只觉耳朵痒痒怪难受的。
倒是有人刻意找话题,跟她扯上相机器材的讨论。聊两句发现,人也并非真的要聊相机,聊的都是去哪儿玩了,拍了什么照片,最后将话题山路十八拐拐到她的“人生大事”上,一阵打听她有没有男朋友,她也没有多聊的兴致。
她也不知道同学聚会的意义到底在何处?
从前那个自己,还能面冷心硬,几米之内生人勿进,也不管别人说什么。这两年,长大了点,性子变了,倒是有点顾忌起来。特别在开了工作室以后,总不免涉及交际,她妥协了不少。
大概长大就是一件内心越来越包容,外象越来越包子的一个过程。
总是会碍着些什么人情薄面,跑了去。但每次都验证,只可能是败兴而归。
因而,她就能拖就拖,争取在约定的时间到来前,更晚一点再晚一点到场。
二十分钟能干啥,她修了个照片,就是那天帮顾方舟拍的那组。屏幕上那张,正好是她为了有点变化,给他戴上了她的眼镜。抻着领子看着镜头笑得见齿不见眼。
关女士路过房门口,进来看她,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站了一分钟吧。
手机她调了那个时钟全屏显示App,怕自己耽误出门。她看到那数字从关女士进来到说话,中间跳了一下,从2变成了3。
“怎么样?”赵芃芃问。
“你剪了跟他同款的短发,应该就长这样吧!”关女士说,用一种很客观的评价语气,然后催了她一声,“同学聚会,不好迟到”,就又出了门。
她明明问的是照片如何,却得到这么个答案。很像吗?
她翻出自己上大一时剪过一次很短的短发照片,和他的照片拼在一起又端详了阵好一阵发笑后发给他。
“我们俩,长得像吗?”
她套了鞋出门时才收到他的回覆。
“他们都说我俩是标准夫妻相。”这句话,不是文字,而是语音,她能听到他语气里的情绪。有笑意,有点得意。
她不爱发语音,喜欢打字。但听到顾方舟用语音发来的这句话,她又觉得要仅仅是文字,估计让她发笑的效用会大打折扣的。
赵芃芃捧着手机笑起来,电梯门“叮”一声开了,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刹住,被电梯里一个男生瞧个正着。她与他对视一眼,忍了忍笑,整理了下表情走进去。
直到她进了电梯站在门口,那男生还呆呆的盯着她的后脑勺瞧。
今儿天气也不好,云朵成片成片的涌动,阳光没有。
赵芃芃一身黑加橙的装束,想着太阳没有,她不担心吸热,黑黢黢的,也不担心打眼。
只是等赵芃芃在司机师傅“姑娘,要不是看在我车就在你旁边,你态度好人长得好看,我都不接这单”的声音里,她到了一处可算依山傍水的偏僻农家乐包间。
往包间里扫一圈,她突然有点后悔。
大家穿的都是浅色衣裳,就连男生都没有深色的打扮。只她一人,黑色上衣,橙色不规则半裙。在出门前还被关女士嫌弃“青春不足,老气有余”的装束,在一羣人里,对比强烈,惹眼十足。
她理了理自己身前上衣下摆的流苏,取下身上的藤编镂空包,贴着墙避着一羣人的目光往最角落的空位上移。
先到的人,总爱拍照往羣里发,跟报告进度似的,赵芃芃点开照片,只觉自己就是颗掉进黄豆盆里的黑豆,一眼就瞅到了。
以至于她总疑心,后来进门的人,是不是一进门,先看到的也总是她。她后来便有意低着头,开了读书App来,佯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发愤图强。
但同学们却并不打算放过她,特别是在某个有点眼熟的男同学进门之后,更是掀起了一阵议论浪潮。
浪潮的中心,荡着几个字,“TA谈恋爱了”。
TA是谁?赵芃芃抬头,发现众人都在明里暗里的看着她。
在桌子对面她看到最是直勾勾看着她的那个男同学,竟是她早上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只是她从第一眼到第二三四五六眼都没想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咋了?”赵芃芃问近旁的一个女同学。
“男生们传你谈恋爱了。”
“所以呢,我谈恋爱很稀奇吗?”赵芃芃笑,眼里却并没有几分温度。她暂且不去管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不是,他们都在猜是不是当初那个……那个人。”女同学欲言又止。
赵芃芃猜她要说而没说的话是“那个精神病”。
人就算没病,在与人交往的期间,都会因着这个因为那个被人误解。更何况是一个先天就被人打上标签的人。
人世间的常态本就是处处带着傲慢与偏见的,他人没有耐性去了解旁人,也常常不可能与不相干的人长时间待在一起,自然是不瞭解的。
所以,她在努力试着不去敏感,不去在意。自己知道真相就好了。
大概是听到她在打听,便有男生一颗好奇心压制不住,便跑来当面问她。
“哎,赵芃芃,我问你啊,当年那件事儿是不是真的?”
“什么事儿?”
“就是爆料的那个帖子啊,那个帖子的楼主,不是被人翻出来了,是隔壁中学的,叫什么胡胡……胡捷。据说被逼得退了学,然后去当兵了。”
胡捷。
这是一个许久不曾有人提起的名字了。
他去当兵,她倒是听关女士提过两回。只没想到他会跟这事儿有关。更没想到这也能和顾方舟扯上关联。
她短暂愣神后反问:“有这事儿?”
“难不成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都说是你家男朋友干的,你竟然不知道。”
“都说?都是谁啊?你啊?”
“你这嘴,还是这么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你看人罗佳佳都带男朋友来了。”
“所以呢?”赵芃芃偏头看一眼被人七嘴八舌“围攻”的罗佳佳和她男朋友。
男朋友怎么样她暂且不品评。只觉现世上,很多人都是面着善,口着恶。满口“真羡慕你”“你真是好运气”“你们真是配”的好话,背地里,指不定多瞧不上对方。
“所以,你咋不带来瞧瞧。风云人物啊!”
“你也说是风云人物了,你想看,我就得带来啊?你脸可真大!”赵芃芃嘴上虽狠,脸上的笑容却半分没少,活像是在玩笑。
“哈哈哈哈哈。”旁人觉得好笑,放声笑起来,引得旁人侧目。
那问话的本人,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也附和着缓解尴尬,最后实在觉得丢了面子很是没趣儿,便缩回自己的乌龟壳里去了。
“怼得好,这杨振高中那会儿都不怎么说话,上了大学回来,据说家里突然有点钱了,趾高气扬的嘴碎得要死,忒三八了。我们早盼着有人收拾他了。”旁边的旁边,之前座位坐赵芃芃他们左右边的女同学,隔着一个人趴着上半身跟她递话。
赵芃芃淡淡笑下,应付过去。
此倒不失为杀一儆百,自那后再也没人敢这样上门来找赵芃芃要“聊天”了,她落了个清静。
她此刻心里,远没有面上来得这么平静。
她已经好久不在同学聚会上怼人了,大概是关心则乱。
毕竟,这个消息无疑是往她生活的这个小潭里丢了颗鱼|雷,威力足够让它水花四溅,鱼虫虾蟹漫天飞翔了。
感谢这位叫杨振,她压根记不起他曾经坐在教室的何处,却的的确确是她同班同学的高中同学,让她决心拒了他们接下来的“吃喝唱聚会三步走”中的“唱”。
她急于要与同学们划清界限,谁的车也不愿去挤着跟着往外出。她看着刚刚跟她递过话,现在又不得不搭了杨振的车往外走的同学,迈开脚步乘着11路,往外走。
“赵芃芃同学,我们就先走了,你慢慢来。”杨振大概是真被她给怼得不高兴了,逮着这最后的机会,笑话她,妄想扳回一局。
赵芃芃在路边停下,眼看着他不知是技术不过硬还是注意力不够,撞了人搁在路边的一个废弃泡菜大缸子。那大缸子瞬间就碎成八大块,开肠破肚的躺在了路边的湿泥地上,触目惊心。
“车上那么多条人命,你可当心点。”赵芃芃笑道,等着他词穷关上车窗,开车上了路,她才再次往前走。
车消失前,她扫了眼车牌号,2B748,总感觉这串数字让人读着发笑,细想又不太舒服。这得多没心没肺,多么“饥不择食”上赶着,才能选来挂上的车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