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没到?”赵云霜的电话很适宜的杀过来。
“你们到了?”
“对啊, 在附近的便利店随便吃了点东西,现在刚到家。”
“哦,我们也快了, 车开得慢。”
正在厨房洗碗的顾方舟, 关小了水龙头的水, 放缓洗碗速度, 尖着耳朵听客厅的声音。
“还以为你现在19栋那边呢?”赵云霜试探一句。
“哪能啊, 我到了肯定是先回家的啊!”赵芃芃心虚的瞅一眼厨房门。
顾方舟轻手轻脚将盘子搁上滤水架,听到这句,他差点笑出声来。转出门来时, 还特意将脸板了板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4点多的时候,赵芃芃困极, 实在不好再待下去, 就起身告辞。
临走, 顾方舟叫住她:“等等,我给你个东西。”说着, 他就闷头朝房间走。
赵芃芃在原地打了四五个哈欠,才终于见他再出来。
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他手里的一个白色袋子,袋里又有个白色的盒子。像是那种电视里富家子弟送灰姑娘礼物,摆在牀尾, 一打开, 里面是很精致贵重的礼服裙的盒子。
只是不同的是, 包装上面什么标志都没有, 赵芃芃一时也拿不准里头装的会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来的?”赵芃芃看看手里的东西。甸了甸, 有点沉。虽好奇,但出于礼貌和困极的原因, 也没立刻将盒子打开来看,只随口问了一句。
“你回去看就知道了。”
“该不会又有什么恶作剧的东西吧?”
“这茬咱们能不能让它过去了?”
赵芃芃咧着嘴冲他笑,笑得是一脸的疲惫。
“走吧,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你睡觉吧,开车挺累的,就几百米路,我自己回去就成。”
“我不是专门送你,是去消消食,走吧,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顾方舟说着,拎起她的行礼拥着她往外走。
赵芃芃也不好再扭捏坚持。
路上两人大概是累的,都没说话,只听见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响在耳边,极近极近。
她的手握在他手里,凌晨的天气,不算热,也不出汗,倒也还算舒服自在的。
到了她家楼下,他伸手要揉她的头发,被她偏头一躲,闪开了,他揉了个空。
“头发油了。”赵芃芃解释道。
“我又不嫌弃。”顾方舟笑道,但还是依了她,乖乖收回手垂在身侧。
“我自个儿嫌弃。”赵芃芃说着避过头去打了个哈欠。
顾方舟忍了忍,忍住那个被她传染的哈欠,将她往门内推一推。
“好了,上去吧,瞧你累的,我回去了,起来了给我打电话或者发个信息。”
“嗯。”赵芃芃依言往前走。
顾方舟静立门前朝她挥手,看着门关上,看着她按下电梯,等来电梯,进入电梯消失在眼前,他才舍得转身离开。
以前觉得,恋爱的时候,必定要做些仪式感很强的事儿,才能算得上是恋爱。
就是那些让人旁人听了看了眼睛发亮,表现出七分羡慕三分嫉妒的样子,发出一声“哇”的赞叹,看起来风月的美事儿。
比如像电视里演的,去个游乐园,出去旅个游,一起去吃个西餐,表白要点一个心形的蜡烛,抱一束有99朵玫瑰花的花束,当着众人的面向她求爱,看她在众人面前感动落泪一把抱住自己什么的。
去游乐场开箱这种,当然也算的。
顾方舟脸上一阵臊热,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
真的跟赵芃芃在一起了,却只想跟她做些简单的小事。
比如吃一碗麪,牵手在凌晨安静的小区,默默走过一段熟悉的路。这样生活化的场景,就已经很好了。
他这样想着,加快步伐回家。早点入睡,就能早点再见到她。他这样想,已经不想去过分在乎她看到那盒子里东西的表情了。反而觉得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儿了。
赵芃芃回到家,赵云霜刚洗完澡在吹头发。
见她进门,赵云霜朝她看来,那眼神,活像在做什么检查一般,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最后,只见赵云霜将视线停在赵芃芃手里的白色袋子上。
“买的什么东西?”
“不是买的,我也还没看,某人给的。”
“男人怎么都喜欢送礼服裙这种鬼东西?”赵云霜佯装生气的说一句,跟着朝一边的另一张椅子上扫一眼。
赵芃芃也随之看去,在那张椅子上,她瞧见了一个跟她手里的盒子如出一辙的白色盒子。
还真的是礼服吗?
赵芃芃还期待着会是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心沉下半截,她将东西放下,先不急着看,只觉身上腻腻的,她赶紧收拾了衣服去洗澡。
“我帮你开咯?”
“费先生送的还不够你开的啊?”赵芃芃婉拒。
待她再出来时,赵云霜这家伙已经躺上牀挺尸了,而她带回来的礼盒,竟然真的被开了封,就这么大喇喇的摆在桌子上。
她有点不高兴,变了下嘴,抿着唇在桌前坐下。
以为是预料中的礼服没见到,见到的只有盒子里,跟大鱼吃小鱼似的,摆着好多小盒子。
她将擦头发的毛巾随意搭在脖子上,轻轻将盒盖放在一边,挨个的打开那些小盒子。
盒子内盖上都有个统一的花式英文标志,写着同一句话:For Peng,designed by Gu。
盒子内原来全都是金饰。从耳环项炼到手炼和戒指,数量不一,有向日葵项炼,桔梗花环戒,姜花耳钉,薄荷叶手炼,猫头小坠饰,小鸭子头耳环……
每个小盒子内又都有一张小卡片,她一一打开。
“新年快乐!”
“元旦快乐!”
“情人节快乐!”
“国庆节快乐!”
“19岁生日快乐!”
“20岁生日快乐!”
“21岁生日快乐!”
……
这张张雪花似的卡片,半开半合向着她,那句句简单却直击心窝子的话,令赵芃芃瞬间便泪目了。
这竟然是他攒了三年,要送她的礼物。
三年啊。
她仰头抹了把掉下来的热泪,这三年,他到底每一次设计作图,交给人制作出来,却又不能立即送出去,都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这样的事情,一生只做一次就好了,多了让人心疼。
赵芃芃拿起手机想给他拨个电话,但想想在停车场时,他眉宇间的浓重的疲色,她又垂下了手。收拾收拾,去赵云峥房间关门吹了头发,然后乖乖躺下。
本来很困的,但是经这事儿一闹,她又十分清醒,拿着手机玩了会儿,进到微信里头,习惯性先去看置顶的顾方舟的对话框。
他的头像和朋友圈背景图,都是她拍的橙色天空的照片,就跟微博上用的是一样的。
赵芃芃念头一动,她也换成了差不多的橙色天空的头像和背景图。
“恋爱真的能让人改变很多,以前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无法理解的腻歪小事,在恋爱里做起来,竟然觉得分外的有意思。”
赵芃芃在朋友圈发了条状态,设置为仅对他可见,然后才放下手机睡去。
心中踏实安然至极,没有一点动荡。
彷佛做梦都能笑醒一般,赵芃芃闭着眼睛笑着拥了薄毯翻个身沉沉睡去。
这一睡,她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太阳都西斜。
人还有些发懵,她侧躺着透过半开的窗帘看着天边那一轮红红的夕阳,要落不落。
从牀上下来,她在椅子里又发了阵呆,桌上顾方舟送她的一盒子东西,盒子边缘没有盖整齐,应该是被人动过。
赵云霜已经看过了,断没有再看的道理。大概是关女士。
她这样一想,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笑声。
她揉了下因为睡得太久,而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走到门边隐约听到客厅里的交谈声。
说的什么她听不清,只知道有男人的声音。她偷偷打开一条门缝,侧耳倾听,这才听清其中一个声音是那样令她惊讶又雀跃。
那人说话慢慢的,发音又稳又沉。她瞬间清醒,探头探脑的往外看。
从门口望出去,只能看到坐在客厅和餐厅之间的餐椅上的大姑姑和二姨妈。
人都坐到这个位置了,看来客厅沙发里人不少。
他们家三年前新丧,这中间三年,按习俗端午不能包糉子,过年不能贴对联放鞭炮。
今年是三年来第一次亲戚聚首在一起,自然是热闹的。
中间还夹杂着孩子们在一起玩积木,笑着闹着,以及积木倒塌砸在地板上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会儿,只听七嘴八舌的。
“小顾啊,来吃水果。”这是小姑。
“好,多谢阿姨。”
“随芃芃一样,叫小姑。”这是关女士。
“好,多谢小姑。”
“不谢,这孩子还挺有礼貌。”
“小顾,你现在还在上大学吧,但我听小翠说,你是设计师,具体是哪方面的设计啊?”这是大姨父。
“现在还在学设计,平时就帮熟人画画家俱、首饰一类的图纸,还谈不上是设计师。”
“这孩子还挺谦虚,我听说你工作室都开了,有芃芃和霜霜那个摄影工作室那么大吗?”
“差不多。”
“那挺大的了,可以。”大姨接话。
“……”
这简直就跟一羣调查户口的一样,事无钜细的问个不完。会不会吓着他啊?赵芃芃扶额关上门,赶紧换了衣服准备出去洗漱。
她正拉开门,只听一句——
“霜霜,你妹妹还没起来呢?小顾都来了,把她叫起来吧。”这是奶奶的声音。
“不用了,这段时间她工作室太忙,估计是累到了,让她睡吧。就是今天过节,我爸让我来送点东西,我也该走了,一会儿要去城南那边的舅舅家吃团圆饭。”
都已经送上东西了,这关女士跟顾家父子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场面一时闹哄哄的,椅子凳子摩擦着地面,发出一阵噪音。
七大姑八大姨你一言“留下一起吃饭啊”,我一句“再坐会儿呗”的声音里,顾方舟恭恭敬敬的句句回绝,“跟舅舅约好了,我下次再来。”
亲戚们这热情劲儿,她真的汗颜,想拉开门走出去替他解围,但终归蓬头垢面的,她又不敢。只掩了门背身躲着,亲耳听见他的声音渐渐远去。
身后门被推开,吓得赵芃芃一个激灵,趔趄了下,从门边离开几步朝桌边走去。
“咦,原来你起来了,你们家顾方舟刚走。你咋睡得,睡得四面八方,翘了一头呆毛。”赵云霜大开着门嫌弃道。
“昨晚头发没完全干。”赵芃芃耙两下头发,操起桌上的手机打字。
“我醒了,但我没洗漱,就没出来,我家亲戚向来这么热情,你别介意啊!”
她将手机搁回桌上,去洗漱,回来时收到回覆。
“不会,你家人都挺好的,这样热闹啊。我等下去游乐区,你要不要下来,带你见个小朋友。”
“好,你等我会儿。我五分钟就下来。”
赵芃芃套了袜子,在亲戚们的笑话声里,火速冲去门口套鞋。一拉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举手要敲门的熟人。
“妈,费先生来了。”赵芃芃将费星辰让进门来,她则快速出了门。
他们家今年,事儿都凑做一堆来了,可真是够热闹。
要见的那个小朋友,是顾方舟的弟弟顾方乐没错。
一个安安静静的小男生。脸小小的,五官生得十分秀气,安安静静坐在顾方舟身边的秋千上,两只手拉着秋千铁链看着前方。要不是剃了平头,她真要以为他是个小女孩儿。
只是,他说他认识自己,她却记不得是在哪儿见过他。
“地铁里面,我们拍过照片的。”小男孩儿好心提醒她。
声音一反安静外表却是活泼的爽爽朗朗,很是字正腔圆,像是站起身来,两手一搭,就能立马起范儿,给你来一个“啊啊啊啊啊”从低到高标准开嗓。
“对不起,我实在不记得。”赵芃芃抱歉道,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要不你跟我说说那天的事情,提醒提醒我?”
“嗯,那天……”
原来,火灾发生的前一年,赵芃芃坐地铁遇到那是还很不知事的顾方乐。
在地铁即将关门的一刹那,他冲进了地铁,而他的父母却没来得及上车。
顾方乐拍着车门在那儿哭,他的父母也是心急如焚,在原地都要跳起脚来。正好赵芃芃当时就站在门边,她伸手搭上顾方乐的肩膀,跟其父母用口型说了句,“下一站”。
行车的这3分钟里,她好言安抚他,跟他讲地铁的时间间隔,并答应陪着他,等他父母来找他,他才终于安静下来。她陪他在下一站下车,在对着门的一张长凳上等,中间,为了安抚他的焦虑,他教他玩她新买的拍立得,拍了张合照。
他说的照片,应该就是指那一张。
赵芃芃还有些印象,毕竟那天他哭得是惊天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很是让人印象深刻。就是她不太记得他的脸了。而且,她记得那时的孩子,很小个,坐着的时候,头还够不到她的肩膀。而面前这孩子,坐着,头已经超过了她的肩头。
“你长大了。”
“那当然,我已经长了3岁了,现在都上小学了。”
他倒是健谈,没有因为火灾失去家人而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看来顾方舟和顾叔叔,这两年来对他的照顾和开解是有成效的。
而显然,这种效果并非单向的,而是相互的。顾方舟身上就有类似的变化。
“时间过得好快,没想到,我们还能见到,还是在同一个小区里头。”
“还有你更没想到的事。”顾方舟从身上的一个卡包里摸出一张方形的照片来递给她。
照片巴掌大小,过了塑,但头角上还是能看到被火烧灼过的棕黑色痕迹,想是那次火灾后遗留下来的东西。
照片里,她还是长发,扎着马尾,额头正中,有个十分中正的美人尖,两个额角能看到些许碎发。模样跟现在比起来,还有些没长开的稚嫩。没戴眼镜,视力不好,她总不自觉将眼镜眯一些起来,看起来有点冷,虽然脸上分明带着笑。
而她身边的孩子,她就这人比了比,还是有些变化。
那变化就好比,一个画有卡通头像的气球,吹两口气时,看起来小里小气五官不甚明瞭,再多吹几口,它又会张开大气一些,五官变得更加明朗起来。
最最让她惊讶的是,照片上,他们的身后,长凳的另一边,坐着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此刻他们身边坐着的顾方舟。他那时正弯着腰捡了东西,回过头来看身后人不想入了镜,脸上的表情是他从前招牌式的冷冰冰和一脸嫌弃的不高兴。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赵芃芃捏着照片一脸惊奇,“兜兜转转,我们仨又坐在一起。而你们现在还是一家人。”
“你不也是一家人?你是哥哥的女朋友,将来就是哥哥的老婆,我得喊你嫂子,你们将来生的孩子,还得喊我叔叔。”
“我……你平时都教了他些啥啊?”
“这可不是我教的,你不觉得他说话的口吻很像一个人吗?”
“郭奇?”
“嗯,他爱跟郭奇玩。不过,他说的也没毛病啊!”
“……”
提到郭奇,赵芃芃想起来转头又问他:“你想让我去游乐场取的东西,应该就是昨天给我的那一大盒吧?”
“算是吧。”顾方舟松了口气。
本来,那柜子里锁着的是张门禁卡和一把钥匙的,开的是他S市城区家里的门的。
那个盒子原本也是应该在那个环境里给她,然后他看着她当着他的面拆开,像剥洋葱一样边看边感动到流眼泪。
可哪知,她那段时间一直忙,压根就没空跟他去游乐场。前几天郭奇这家伙又突然从游乐场辞职不干了,他只能将钥匙收回来,采取这样平常又平常的方式递给她。
还好是这样寻常的方式。
他现在想想,那些设想中的举动实在刻意,刻意得让他都有点起鸡皮疙瘩,觉得掺假。
以前尽信那些电视里的,网上的,形式的东西。等到真的跟她在一起,要施行了,才发现,一切其实都可以自然开始,自然进行,自然收尾。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又舒服。
很突兀的一阵“滴滴滴滴”的声音,自顾方乐手腕上的电话手表传出,将顾方舟的神思拉回现实里来。
顾方乐收回跟赵芃芃比手掌大小的左手,按掉右手腕上的手表电话上的闹钟,转头对顾方舟说:“时间到了,哥哥,我们该走了。”
“是去董老师那儿吧!”
“嗯。”
“那你们去吧,我家估计也差不多要出去吃饭了。”
“三年后我毕业,我争取那时候让你统称‘我们家’。”顾方舟拍拍屁股起身,凑近她耳边,在一阵熟悉的薄荷味的青草香里,小声说。
顾方舟说话时呼出的那阵温热气流,打在赵芃芃的耳后,因为那处皮肤相对其他地方偏嫩,分外敏感。她身子僵了僵,身上一热,看一眼他身后,瞧见正直勾勾盯着他俩,笑得很是人小鬼大的顾方乐。她老脸又是一烧,轻咳一下,退开两步。
她怎么总有种这家伙上门见了她一家老小,借弟弟跟她求了个婚,将她给定下,吃得死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