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四面墙刷成干净的纯白色, 进门的左手边是一整排半窗。房间内并没有放置什么常用的家俱物件,只在那窗前和右侧的墙跟前,各放置了一排浅色的木质画架, 形成个展示通道, 直通门对面的那堵墙。
画架上, 是一张张2k大小的照片。照片里或清晰或因抓拍而有些糊掉的人, 不是别人, 就是她自己。
有她在花草堂前静立的孤清侧影;也有她靠坐在盛世名都小区游乐场的秋千上的落寞背影;还有她坐在地摊前,笑得一脸腼腆的照片;有她站在路边发传单被人拒绝的照片;更有深夜里,她独自坐在刚装修好的三月橙工作室的白色楼梯上望着夜色的照片, 以及她赤着脚在三月橙里上跑下跳的照片……
她一张张看过去,直走到最里处的墙跟前, 来到那两张被挂在主画位置的照片前。
两张照片, 一张人像, 一张纯字。人像的照片里,是她穿着黑色纱裙, 赤着脚坐在白色的台阶上。两膝斜向一侧,紧紧靠在一起,一手撑着台阶,一手握着手机垂在一侧。
本来是一张没什么特别的照片,但注意力往上突然被挂在左侧脸颊上一行泪吸引了去。
为什么会流眼泪?
“我能对自己负责了, 要是你在就好了。”
旁边的一张纯字的挂画里写着的这句话, 就能够解释了。
这张照片, 她是知道是什么时候的。
那是三月橙开始营业的第三个月, 对此事不甚赞成的关女士从棠城来S城看她。
那时, 她刚好接了一个奇幻梦境主题的拍摄。为了营造梦幻效果,客人就站在道具烟里摆着她引导着摆出的姿势。而她端着相机, 或趴在潮湿的碎叶地上,或大跨步站在扶梯上,做出各种夸张的动作,在雯子于镜头前帮忙举着的彩虹纹的糖纸,或者打了光的珠串下,拍下一张张照片。
而关女士,闷声从头看到尾。
在拍摄结束后才现身上前,拉着她身上被泥污弄脏的衣服,然后又替她整理着头发。整理着整理着,关女士眼中不知不觉就含了眼泪。
赵芃芃小心伺候着,带关女士去吃饭,带她逛逛S城,最后买了关女士喜欢的东西才送关女士离开。
她一颗心自始至终吊着,但关女士却对她的事情,没发表过一个字的看法。只是在进闸时,才塞给她一封牛皮纸封的信。
赵芃芃捏着信,心里彷佛捏着张判决书一般提心吊胆和沉重。从高铁站回来这一路,她都没打开,直到回了三月橙,灌下三杯水,她才启信读了。
“芃芃:
一直以来,我对你的哥哥姐姐都是放养不管,因着你的不足之症,才对你就管得多些,甚至有逾越替你做主的时候。
我本不想你受这些‘摸爬滚打’的苦,一心想让你做个律师,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文件,站在法庭里做个帅气的辩护人。
但我这一趟来,看到你半点没落下的成绩,再看你举着相机,那么飒爽英姿,跟客户和朋友说话玩笑,这么活泼开朗,我又满心欣慰满足。
我高兴我的赵三小姐,也长大了。在他人还浑浑噩噩的大学校园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一个能为自己负责,能独当一面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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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有点难过。三年前那件我干预过的事情,虽然你不说,但我还是知道你放不下。
每回你回来,我看你一圈一圈在小区里逛着,每年的3月19都回来棠城,无论晴雨都去西子街走一趟,然后又去见好吃顿饭。我猜想,这大概是你和他留下什么回忆的地方。
我不忍心再看你这么下去,这件事,我犹豫了三年,还是决定告诉你。
那孩子和他父亲,三年前跟我见过一面。
我那笔被骗走的钱,是顾先生找人帮忙追回来的。
那孩子当时跟我一五一十的说起过自己家的事,告知我他那类病发的概率按医生所说并不高,但他十分理智成熟认为仍是一半的可能。唯一的希望是造就一个良好的性格,拥有一个好的心态,避免像他姐姐一般因为刺激而引发病症。
他声称已经见过你犯病时的样子,当时虽然有吓到,也有过纠结,或许未来还会有纠结,但他会在未来想清楚理清楚这些想法和思绪,然后再做决定,期间便不会轻易去打扰你。
这过程里,我看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晰,也不油嘴滑舌,是个沉稳的孩子。最可贵,听顾先生说,他们专门去医院谘询过医生,怎么照顾哮喘病人,对你的用心可见一斑。
今年,我听说他努力复读考上了跟你同一所大学,不知是什么院系。到如今,他的诚意妈妈已经充分领略到了。如果你们还有可能,那么妈妈这一关,算是过了。”
主位置的这张照片,便是她读过关女士的信后,于夜深人静之时,待在工作室哪儿也不想去时的情形。
那句话——“我能对自己负责了,要是你在就好了”,就是那时,她于凌晨2点多发的微博。
不过,十分钟之后,她擦干眼泪便删了。
没想到还是被顾方舟看见了,他这三年来,在她身边盘旋,简直就是个移动的监控器。
赵芃芃回身靠在墙上,用目光拥抱她和他的这三年时光。
目光越过那排窗前的画架,来到窗台上的那盆薄荷上,她移动脚步,走到它跟前,在一股沁人心脾又悠长的清香里,她伸手拨弄一下它青翠欲滴的嫩叶。
抬头望向窗外,见到隔壁别墅的院子里那一幕,她目光一滞,胸口随之一闷,收回手,从窗边退开。
“别闹了,再闹你们自己弄,我可走了?”窗外,光着上身站在泳池里的顾方舟对一个妙龄女孩儿和一个7、8岁的小男孩儿吼一句。
两人一点也不怕,对看一眼,直接无视他的反抗,只管扬起手里的水管又笑着朝他身上喷水。
“喂,过分了,再恶作剧,我可反击了?”顾方舟说着直接夺过其中一人手上的水管,以牙还牙。
三人笑着闹着,不亦乐乎。
一会儿后。
顾方舟用手拨弄着湿发从隔壁出来,临出门对那胖乎乎的小子嘱咐一句:“好了,别再把手表什么的丢进泳池里了,再丢进去,我可不帮忙捞了。”
那小胖子听话的点头,扒着门口目送他离开,然后回身对自己的姐姐抱怨了一句:“宁远哥哥都不会游泳,你选男朋友的眼光也太差了,怎么不找顾哥哥这样靠谱的男孩子做我姐夫呢?”
那妙龄女孩儿气得笑着吼他一句:“你在那儿胡说什么,给我进来。你顾哥哥早就有自己喜欢的人了。”那女孩儿说着,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偏头朝旁边的虹顾别墅看一眼。
“虹顾别墅,虹顾这两个字是有什么来历吗?”
“以前这儿就叫顾家别墅,这虹顾两个字是后来顾先生改的。这虹字,一是芳芳的小名儿叫虹虹,二啊,跟庭院里那个碰水池有关。这儿大概真是风水好,旁边人家家里有游泳池,都没见过彩虹,就这儿,三不五时的就能出现一次彩虹。所以,先生就将这儿改成虹顾别墅了。”
赵芃芃往菜篮子里放进一把掐成小短条的豇豆,笑着点点头。
两人收拾收拾起身准备往厨房走,就见顾方舟打门口进来,一身上下尽皆湿透,像个落汤鸡似的,好不狼狈。
“你是去玩水了吗?”彭姨惊诧道,搁下手里的菜篮子迎上去,一把拿过顾方舟手里的脏衣服。
“去帮忙捡了个东西而已。”顾方舟看看彭姨身后的赵芃芃道,说着他撩撩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朝彭姨身后走几步。
六块腹肌,沟壑明显,肌肉嘭嘭的,像打了气一般。
赵芃芃偷偷瞄一眼咽一口口水,见他面上有些孩子气似笑非笑的得色,她赶紧又别开脸去。
抓了菜篮子朝左边的厨房走,躲开这让她面红耳赤的一幕。
“赶紧去洗个澡吧,当心感冒了。今天芃芃来,我等下出门再去买条鱼。晚上可打算做铁锅鸡和酸菜鱼,要是你感冒了可不得吃。”彭姨全程看着两人这一来一去,说完别过头去偷偷笑了一笑。
“彭姨不用麻烦了,有什么吃什么吧。”赵芃芃急道。
“哎,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很快的,二十分钟我就回来了。”彭姨搁了脏衣服回来,边说边抬脚往外走了。
赵芃芃追上去两步,被彭姨阻了一把拦下:“不用了,我很快回来,你在园子里逛逛,方舟洗澡跟小鸭子似的,一撩水打湿就跑出来了,快得要命。”
“嗯。”赵芃芃应一声,只得留下。
说到鸭子,她曾经送他那只鸭子最后怎么样了?
赵芃芃回头看看身后的门口,朝着一边走去。
这园子的后边,她方才没看到的地方,竟真的瞧见一只青色的鸭子,在个竖了块“半亩方塘”的青石块的水塘里凫着水。
好个自由自在的小鸭子!但是不是她送出去的那只,她却是认不出来,毕竟鸭子小时候黄色,长大了脱去绒毛就一个个黑乎乎的。
“这下,你算是挨个打过招呼了,我排队也该排到了吧?”
顾方舟不知何时出现在赵芃芃的身后。
赵芃芃回头看他,这家伙头发怎么湿着进去的,还怎么湿着出来。
“怎么也不知道用毛巾擦擦水。”
“刚刚手被割到了,使劲儿就疼。要不你帮我擦?”顾方舟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条蓝色的毛巾来,递给赵芃芃。
这毛巾在赵芃芃看来,并非单纯的毛巾。她想了想,伸手拿过,将毛巾展开,手一扬,便将毛巾准确的盖在顾方舟的头上。
接下来是什么?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毛巾一扯,呼吸一近?
顾方舟在毛巾底下,垂头笑了笑,心里有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