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方舟等了阵, 一把扯了毛巾,面前除了一亩方塘外,却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又盖上毛巾, 认命自己擦揉一阵, 四下看一眼, 然后抬步一路从后院穿屋过堂追到前院。在前院左侧的一方小坛前, 他寻到那抹蓝色的身影。
她此时正蹲在小坛跟前, 盯着那一片绿色看。
“希腊神话里说,冥王哈迪爱上了美丽的精灵蔓茜,却遭到冥王的妻子佩瑟芬妮的嫉妒。为了使冥王忘记曼茜, 佩瑟芬妮将她变成了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长在路边任人踩踏。
可是内心坚强善良的曼茜却因此拥有清凉迷人的芬芳, 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后来, 人们将这种草取名为薄荷。花箴言是愿和你再次相遇。”顾方舟将头发胡乱往上一抹, 在碎发三三两两往下坠的同时,紧挨着赵芃芃蹲下。
胳膊上传来肌肤轻轻相触的感觉, 有些毛绒绒的,有些凉意。赵芃芃低头看一眼两人紧邻而处的手臂,也不动只抬起头来看向他的脸。
他的脸呈45度角面向她,皮肤细细的透着健康的光泽,上佩一个亲和温柔的笑意, 双唇放松自然微启露出一点点白牙, 双眼里亮晶晶的, 还似从前那样干净, 干净到像很多书和电视里说的, 彷佛眼里有星程大海一般。长而密的黑睫毛轻轻眨动一下、两下,像羽毛挠动她的心, 细细的痒感顿生,却不难受,只是想笑。
赵芃芃微微垂眼果真咧出个笑来。
顾方舟看着她弯弯的嘴角,也跟着笑起来。过会子又说道,“喜欢薄荷的人,有良好的品德,谦虚有礼,既懂得迁就别人,也有自己的性格。很注重别人的评价,会吸取旁人的意见积极改进。感情上处理得宜,是可以甘苦与共的人。”
“你怎么跟背书似的?记得这么清楚?”赵芃芃笑他。
顾方舟暗叹口气,不理会她的打趣。
她不会知道,每次画画画得麻木想扔画笔的时候,看着厚厚的做不完的资料书烦躁不已想一把火烧了的时候,忍不住想要去找她的时候,甚至复读期间撑不下去逃课坐车到她的大学外去遇她,见到她坐在地摊前,边卖东西边抱着本摄影类的工具书看得认真。而她周围,是狂刷手机内小视频的地摊摊主。
自那以后,再有冲动他就念这句话。并无数次问自己,那时那样的自己,配不配得上薄荷一样的她?他便静下来安心学习了。
他抿了抿唇,缓缓又再开口:“你好哇,李银河,见到你真高兴。今晚月色真美。不思量,自难忘。很想带你去吹吹风。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我爱子君,仗着她逃出这寂静和空虚。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瞭。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那一刻,我很暖。我养你啊。余生请你指教。”
赵芃芃静静听着,眼睛越发亮晶晶的。待他语声落,她止不住笑起来搞怪问他:“爱情脑残片看多了吧?”
顾方舟抬起头看着天上,彷佛见到两人久远的初见时刻,笑起来偏过头看着她顺着她的句式悠悠回道:“不多,也就五百二十来部吧!”
两人说着,互相推了一把彼此的脑袋,望着彼此傻笑起来。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彭姨进门笑着问,“我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你俩的笑声了。”
“说故事呢。”赵芃芃起身笑着答道。
“什么故事这么好笑?”彭姨看看两人,朝往屋里走的顾方舟脸上瞧去。只见他眼里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笑意。
“一个幼稚鬼和一个记仇鬼的故事。”赵芃芃道。
走在最前面进屋的顾方舟背对着两人,默默又笑起来。
吃过饭,屋里的一个铜色的古老座钟敲响。几人同时转头看去。
已经九点了,路上再走一个多钟,她回到学校也已经要近十一点了。赵芃芃脚尖朝门口转了转,抬起头来看一眼顾方舟,却发现他也正瞧着自己。
“我该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一来一去麻烦,我自己可以坐地......”赵芃芃被顾方舟拿眼不高兴一瞄败下阵来,也不再坚持,“好吧。”
赵芃芃帮忙收拾了桌子被彭姨从厨房赶出来,她便去宠物房跟匪哥和英雄告别。
岁月是把猪饲料,在匪哥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应证。阔别三年,匪哥俨然已经长成个肉球,难逃成为胖橘的命运。它也已经不再认得她,毕竟当时它还那样小。
见她同来时一样再去看它,它仍是一脸的防备,压低身子拖着胖乎乎的肚子钻进角落里躲起来,任他们怎么唤都不出来。弯身去寻,只能见到两颗绿幽幽的弹珠眼睛,直直瞪着自己,全是恐惧和警惕。
而英雄情况是真的不好,四条腿已经站不起来,成天的趴着,尾巴也懒懒的好似摇不动了。眼皮耷拉着,听到人唤它,见有人抚摸它的脑袋,它也只稍稍抬一下眼皮了事,一声也不吱。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傲劲儿,完全就是个□□十岁的老爷爷。
“多来看看它们,没课没事儿不忙的时候就来,几周就熟了。”顾方舟跟在赵芃芃身后出门,带上门时说。
他倒是热心,已经为她的下次登门准备好了理由。赵芃芃看着他发笑。
顾方舟迎视着她,一脸的坦荡。
他如今真是变得坦率直白得有些可爱了。
因为有些晚了,小路的路灯照出的是昏黄的光,有些地方看的不是很分明。
顾方舟在前头走,路过几处多碎石头难走的路,他都要回头提醒她一声。最近的一次,他自己脚下都滑了一下,提醒得晚了,一回身,就见赵芃芃已经朝着他怀里扑了过来。
他倒是稳稳接住了,顺势将她抱了个满怀。
只是“咚”一声闷响,他的心窝子是结结实实疼得厉害。
他皱着眉头看着她抚着额头,眼眶里水花直闪,怕是也撞得够呛。
“果然有饱满肌肉的男孩子,胸膛都硬得像块石头。”赵芃芃揉揉额头,揩一把眼角道。
“不错,看得挺仔细的嘛。”顾方舟锁住她,他那点得色没持续多久便消失了,转而换上的是一副半眯着眼,带着几分危险的神色。他沉声问道,“等等,都?还有谁?”
说话间,他拥着她的双臂收了收,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她。
“没有谁。”赵芃芃挣了挣,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才得以抽身出来。
人刚站稳,又被顾方舟有点气急败坏的拉了手往前扯去。
“是那个开一辆骚气红车的国字脸,还是那个骑一辆哈雷的黑无常,亦或者是那个脚踩自行车,总爱穿各种格子衫的爆衫男?还是素堂斜对面那个画漫画做手工的傻大个?”顾方舟几乎是将赵芃芃塞进车里,然后堵在门口问。
不错,几乎就是实时的监控了,她大学至今出现的几朵桃花,都被他尽收眼底了。
赵芃芃虽是被塞进车门的,但顾方舟的动作十分克制,还算得上是小心温柔,她没有被弄疼半分。她看着面前这移动的监控器,一脸的孩子气,笑笑,从容的系上安全带。
“送我回去吧,再晚我可进不去校门了。”赵芃芃握了握他放在车门上的手,冲他笑,“那只是一个客户,我们去海边拍照时,我踩在岩石上差点摔下海去,人救了我。”
顾方舟神情一滞,反握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说道:“以后你要是出外景,我陪你去。”
赵芃芃心里痒了一下,抿着唇点头。
路上,刚过了大学城北校区的指示牌,赵芃芃暗暗斟酌一番,咬咬自己的唇珠偏头问道:“我们那天在遇有听说二楼下周有个展览,是你姐姐她……”
“是她生前的设计,我寄给业内的一些人看过,他们评价挺好,所以,我想给她办个展览。”顾方舟看看窗外的后视镜,颇为平静道。
“她是怎么走的?”
车子里有好一会儿沉默,赵芃芃微微闭一闭眼,有些自恼,她一只大拇指抠抠另一只手的手背,找补一句:“我就是想尽可能多的知道一些你的事情,这三年我错过了许多,要是你不想说,也没关……”
顾方舟抓紧方向盘,扯出个淡到几乎没有的笑来说:“没事儿,我就是有点不太确定。顾承业说是车祸,但我在想会不会有其他隐情,毕竟,他们瞒了我3年,直到我第一次高考结束才告诉我。”
“那你妈妈呢?”赵芃芃攥着衣服下摆,心里紧了紧。
“你还记得那次去我家聚会吗?就是董映雪没来那次。”
“记得。”那日太过美好,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我妈就病重了,董明连夜带着董映雪一起去看她。也说是那次车祸后,就在牀上躺了三年,情况一直时好时坏……大概是怕我像顾方圆一样受刺激,所以一直瞒着我。”顾方舟笑笑,说得十分轻巧。但信号灯前的一脚猛刹车,还是泄露了他情绪上的波动,“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害怕都不介意吗?”顾方舟换挡后偏头看她。
赵芃芃坚定的迎视他的目光,冲他一笑,一直等到车子开动起来才突兀兀的说:“去年,我去一个家里烧窑的同学老家玩儿,亲眼看过开窑。一个窑里,总有个几件是烧不好的,这是常有的事。同学的爸爸要摔掉,我拦下来要了两件各有一个豁口的。烧得好的千千万万看过也就看过了,就那两件刚好合我心意。下次,我带来给你看看。”
顾方舟点头,抓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目视着前方笑起来。
赵芃芃还未开口,顾方舟却知她不喜欢张扬的小心,将车子停在S大的校门口附近。
赵芃芃抬腕看一眼手表,还有7分钟就要关门,她快速抽掉安全带,拿了包,丢下一句:“我走了,你回去慢点。周六见。”然后匆匆开门就下了车。
“等等我,路灯坏了,我送你到门口。”顾方舟瞅一眼车前不亮的路灯,看看路灯后头黑漆漆的树林,他不放心,摘了安全带跟着下车。追了几步,却眼见赵芃芃已经跟只猫儿似的奔进那片暗处,一瞬之后又重新出现在明亮之处,头发闪着光泽,跑出一道流动的光线来,很快彻底消失在转角。
顾方舟立在静寂的街道上,身后除了街灯昏黄,再无其他。
他仰头看着那盏不亮的路灯,掏出手机来,按下三个数字,搁在耳边,等了一阵道:“你好,我要路灯报修,请帮我查一个市政的电话,S大外的学林3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