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方舟不用看都知道身后人是谁, 迎着面前走进的两个女人的视线,他站起身来的同时,也拉着赵芃芃从地上站起来。
赵芃芃捏紧手里的喷雾, 只敢轻抚掉身上的尘土, 看着已经走到跟前来的关女士和崔阿姨。
崔阿姨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赵芃芃已经无暇琢磨, 一心只看关女士一脸怒其不争的怒意, 她身上的皮就开始发紧。
“你在做什么?”关女士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扫一眼在场的其余三个男的,最后将目光落在赵芃芃身边的顾方舟身上。
他一身黑衣, 身上沾了黄黄的尘土,已是很狼狈了, 嘴角还破了挂着血丝, 左边颧骨上亦是被打得发红肿起, 越发显得不学无术。
关女士一股怒意像酒气上了头,脸是越发黑得难看, 大力扯过赵芃芃到自己身后。
感受到赵芃芃的趔趄,这出乎她意料的过分柔弱,让她愣了下,随即回头从头到脚将赵芃芃看一眼。视线最后停在赵芃芃左手握着的绿色小喷雾瓶上,她顿住拧起了眉头。
赵芃芃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整个人的反应还有些迟钝。
她孬孬的看一眼关女士, 又小心的瞅一眼顾方舟, 并对紧张得伸出手要上前来扶她的顾方舟摇了下头, 冲他淡淡扯出个笑意, 示意自己没事儿。
见顾方舟垂下手点头,赵芃芃转动眼珠看向顾方舟身后的大人, 她立即就是一惊,是那个帮她付了理发钱的好心大叔。
关女士将两人这一来一往的交流看在眼里,眉头一挑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儿?”
顾方舟尽力挺直脊背,垂眼看着手小幅度的抚了抚侧腿上的灰尘,想让自己这狼狈样子,尽量得体一些。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其实没什么用。
但这是顾方舟第一次见赵芃芃的妈妈,还是以这种样子,他十分窘迫,不住在脑袋里搜寻,想要尽量以一种不失气节,表达清晰,听起来又比较得体的措辞来回话。
就他准备的这段时间里,就听搅屎棒柳浩胜幸灾乐祸的喊:“挺好,这两个人,一个有精神病,一个有哮喘,谁也不占便宜,真挺配。”
“柳浩胜,你……”顾承业被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这孩子平时在他面前都是礼礼貌貌,乖乖巧巧的。他往常总也不信顾方舟对其的控诉,总以为是他小题大做,故意生事,原来自己见到的都是经过粉饰的假象。
“顾承业,既然你已经做出了你的选择,那么我也做出自己的选择。乖孩子我也当够了,现在这样倒也自在了。”柳浩胜说着趁顾方舟焦头烂额无暇分身之际,先脚底抹了油。
“精神病?”崔阿姨惊呼一声,想是声音调子扬得太高,有些尖厉,把她自己都吓得一愣。
她自知失礼,眼神闪躲下,又偷瞄了两眼对面站着的男孩子,只觉其脸上带着伤,看着也还是很好看。于是又惊讶,又可惜。
感受到关女士捏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的力道越发大起来,赵芃芃自知接下来要倒霉。
这句话,一秒之间,让关女士的脸色,难看道了极点。手劲再次无意识增大,捏得赵芃芃细声的哼了一声痛,她意识到却也仍是没松半分。
今天事儿都凑到一堆来了,她心里本来就堵得很。这会儿光天化日,先是瞧见两人靠在一起,跟着躺倒在地抱在一起。再听这番话,她原本想要问个清楚的动机一点都没有了,只想拉着自己的人,赶紧离这鬼地方,离这些莫名其妙的人远一点,越远越好。
“阿姨,不关她的事,您别为难她。”顾方舟见人走得气势汹汹,真替赵芃芃捏一把汗。
三人果然停下,赵芃芃最先小心翼翼回头冲他摇头,跟着回过头来的是崔阿姨,最后才是走在中间的关键人物关女士。
想要发脾气之前,先冷静10秒再说话。关女士闭着眼做了几个吐息,然后才肃色道:“请你们以后离我女儿远一点,且不说我不准她谈恋爱,她即便是谈了,我也希望她能跟一个正常的人,而不是你这样的。”
“关翡翠女士,站在你面前的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请你注意下你的措辞。一句不慎的偏见,很可能影响一个孩子的一生。”顾承业不悦却有礼貌的道。
关女士惊了一下,意外对方家长竟然能将自己的全名说出来。不过她也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暂不去究明白,只沉声道:“抱歉,我的话可能会伤到你们。但为人父母,谁都想顾自家孩子。不过长痛不如短痛,我今天就把话一次性说明白吧,不管你们先前如何,但以后绝对没有,”关女士顿了顿,跟着一字一顿的说,“任何可能!”
关女士说完,越发大力扯着赵芃芃朝小区里走。
赵芃芃两眼顿时发红。
顾方舟捏紧拳头看着赵芃芃被三步一拽的拉着离开,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原来她是赵环宇和关翡翠的女儿。”顾承业对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嘀咕一句。
顾方舟在完全看不到赵芃芃的身影之后,收敛收敛心神,故作镇定的回头问:“你怎么认识?”
“我和她爸赵环宇是高中同学。”回头他伸手在顾方舟肩膀上一拍,想要帮他拍掉灰尘,却是从第二拍开始,就被躲了开去。
他拍了个空,不甚在意的收回来。言语之间不无惋惜道,“姑娘是个好姑娘,只是……可惜了。”
“你干什么来了?”顾方舟不想听他言语间的可惜,说的好像他们之间真的彻底无缘了似的,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移动步子走了。
“帮你彭姨找人帮忙来了。”顾承业跟上去。
“她怎么了?”
“被人骗了。”
顾方舟扭回头来:“……被谁骗了?”
“你别管,我已经找人帮忙了,应该很快能找到人。”
顾方舟撇撇嘴回头继续走。
“你跟我说说以后的打算呗,赵家姑娘好是好,但我还是希望你将来能跟一个身体好的孩子在一起生活……”顾承业跟在身后问。
“把你手机给我。”关女士从头到尾的板着脸,一进门就朝赵芃芃伸手。
赵芃芃虽不情愿,但现在也不敢忤逆她,于是真的乖乖摸出手机来上交。
关女士就当着她的面儿,将她的手机给关了机。然后拿着气冲冲的进了房间,将房门摔得“嘭嘭”作响。
赵芃芃身子没出息的抖了下,终是泄气的坐在沙发一角。
她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又回头来低下去将刚才被顾方舟拉过的右手看了一阵。
她也没什么时间概念,不知道自己这么坐了多久,直坐到夜幕渐渐落下来。
客厅里暗得那本书来读的话得凑到眼睛底下才成,再一瞧屋子里的摆设,各种柜子桌子下都带上一块颜色很深的阴影。她再抬头看向阳台外面,对面的楼里已经渐次亮起了灯。
“咕……”一串哀鸣自她腹部传出,赵芃芃捂了捂肚子,叹口气起身。
开灯时,她特意朝卧室的方向看一眼。房间门底下的那条缝里并没有透出光线,关女士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气得忘记了开灯。
大概是真的气得不轻,往日,关女士再怎么怒不可遏,也从来没有这么大力的摔过门,算是个很有规矩,对自我要求很高,性子克制的家长。
今天确实有点不一样的。
她失落的朝厨房走去,洗了手拿起锅子开始做饭。
这天大的事情,还得等填饱了肚子再说。赵芃芃将米下锅按下煮饭键,跟着转身到冰箱前,特意挑了平时关女士最爱吃的几样菜来做。
但直到房子里菜饭飘香,也没见关女士有要出来吃饭的意思。
赵芃芃小心翼翼的上前敲门,手在离门还有几毫米的距离,她又停下来。
只听里头,关女士大概是跟谁打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我的钱还没什么,关键是我同事的钱,是啊,谁想得到啊,一片好心啊。上学那会儿看他挺老实的一个人,谁知道他会干这种事儿?我也没想要很多,他介绍给我的项目,我觉得稳妥才投的。都是老赵留下来的钱,我想着投资一下,稍微挣点,总比放在手里好。哎……报警了,但是能不能追回来,警察也跟我明白讲过了,这种案子多如毛,真的不好说。嗯,那真是麻烦你了,你能想到吧,我都慌了……”
被骗钱了?
赵芃芃脑海里浮现那位“护叔叔”西装革履,彬彬有礼冲她笑的样子。
那天他来,手边拿着有文件夹的,难不成真的是他?
赵芃芃踟躇了好一阵,不知道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敲门。
这样来回走了两三趟,桌上的饭菜热气儿白烟渐渐不见,她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去敲了门。
人可以等,但冬日里热乎乎的饭菜却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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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
“吃饭了。”
“你自个儿先吃吧,我还有事儿要忙。”
关女士这一“有事儿要忙”,就忙了好几天。周末两天都不在家,晚上回来也晚,一直没腾出手来跟她算账。
赵芃芃一颗心就这么悬着。
眼下,她被没收了手机,家里有电脑的房间也被关女士锁了门,她跟谁都联系不上。但她终究是不甘心,周末趁关女士不在家,又偷偷跑了趟19栋。
她路过崔阿姨住的那栋门前,都是五步并作三步快速跑过,人站在19栋门口按门铃时,还得时刻留意着旁边楼进进出出的人。看到个疑似的身影,她也要吓一大跳,下意识就要往旁边的柱子后面躲,跟做贼无异。
只是,门铃“嘟嘟”响了好几次,她也始终没等到那声让人浑身畅快的“咔哒”的开门声。
期间遇到有人进出,她偷溜进去,到他门口按铃和拍门,依然不见人来开门。
赵芃芃从19栋出来,手上无意识的玩着袖口的魔术贴,将其扯得嚓嚓响。
但她却充耳不闻,呆呆顺着来时的反方向,绕着小区漫无目的的走。
“请你们以后离我女儿远一点,且不说我不准她谈恋爱,她即便是谈了,我也希望她能跟一个正常的人,而不是你这样的。”
关女士这话说得着实过分,他该不会很受伤,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所以又搬回别墅去住了?又或者那顾叔叔觉得她们这两母女很过分,不想他跟她再有什么牵扯,强行将他带回了别墅?
是过分的,换成她是他们,短时间内也不想再碰面。
赵芃芃几断几续,磕磕绊绊做完一套政治卷子,看了眼时间,下午4点多,她准备再跑一趟19栋。
于是丢下笔,拢了垃圾袋一并带出去。刚穿好鞋子拎着一袋垃圾起身,手刚搭在门把上,就听到外面电梯的停靠声,跟着电梯门打开,有人走出来。
不会吧?赵芃芃心里生出个不好的预感。
刹那间,门上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跟着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来。
赵芃芃猛地退了一步,隔着一个门框与关女士对望着。
“你准备上哪儿去啊?”关女士愣了下,带上门沉着一张脸问。
“我去丢垃圾。”赵芃芃情急之下冲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这不过是个幌子,两人都心知肚明。
关女士知道自己又不可能天天守着她,她真的有心要出去,一个大活人,怎么都拦不住的。她也不拆穿赵芃芃,只像往常一样脱掉鞋子,丢下一句,“你先过来,等下再去丢。”然后径直提着包朝客厅走。
赵芃芃看一眼门,叹了口气,又深吸口气。这才搁下手里的一袋垃圾,乖乖跟进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
事情,悬而未决,终究是不痛快的。不如一次性讲清楚。
赵芃芃在关女士旁边三个屁股的沙发处坐下,两手交握搁在大腿上,抬头看着她。
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实质性的发展,她尽可大方些。这样一想,她挺了挺脊背,让自己坐得更直些。体面的迎接即将来领的暴风雨雪,什么都好,她打算直面自己的心了,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