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喜欢他。”赵芃芃先发制人的说, 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略有些发颤,却十分的果断肯定, 没有一丝犹豫和拖泥带水。
关女士仅是看着她, 没有急着对她这句话发表什么意见和看法。好一会儿后, 关女士轻轻叹口气, 看着面前的茶几, 凝视着某处,用一种飘远的语气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一岁那年过年, 我和你爸,还有你哥和你姐都没回来。”
赵芃芃愣了下, 原本以为关女士会开门见山的谈这件悬而未决的事情, 听她突然说这么一句, 赵芃芃有点不明所以的偏头看她。
她两眼有些呆滞,瞧着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看不分明情绪。
赵芃芃只得乖乖回答:“记得。”
她如何不记得,那年,关女士打电话来说,赵云霜准备中考了,正是关键时候, 要留在B城补习。
赵芃芃接完电话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久到一羣蚂蚁搬着一块冬瓜糖屑从她脚下路过, 然后钻进了哪处的洞里。跟着隔壁邻居家小孩的爸爸妈妈拖着行李箱从外地回到了家, 一家人乐乐呵呵的声音, 隔着一道围墙传来,像一块渔网, 将她兜头网住。不论她往哪个方向走,那声音都能准确的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那时何其羡慕邻居家的小孩,父母从来不爽约,到了暑假还会回来将其接去外地玩两个月。
但这在赵芃芃的身上从来不可能发生,因为去了B城,她总是很容易哮喘病发作。
“其实那年,我们并不是因为你姐补习才不回来,而是因为你爸的病。”
“老赵……他的肝脏那么早就出问题了?”
“嗯。”关女士站起身来,走到阳台,朝外面看了好一阵。
楼上一个小孩儿不知发生了何事,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声音十分响亮。然后关女士好似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谈话中。人却依旧望着外面继续说,“照顾一个病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中间许多煎熬,每一件小事都能轻易击垮你……我真的希望你能找个正常的人一起生活,哪怕他穷点都好,至少健康没毛病,两个人能一起扶持着……一直过下去。”
赵芃芃静静听着,她从关女士最后那个短暂停顿之后的一句里,听出点哽咽声来,她交握的两手交换了下上下搁置的方位,吞进口中的口水后,问:“妈,你后悔过嫁给我爸吗?”
整个房子陷入沉默。
赵芃芃在楼上孩子间歇性的啼哭声里,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而沉重。
沉默持续了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赵芃芃几乎都要确定关女士的答案了,却听她才开口回答:“后悔倒没有。只是,比起不能长久的遗憾,我更希望自己能遇到一个平常得多但健康的人。”
“健康的人……”赵芃芃小声重复一句,苦笑了下,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双手,越握越紧。
关女士说完立即后悔的回过身来,她看着赵芃芃低垂的头,一时有些慌。
但找补的话,她不能说,说多错多,想走到沙发前,但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移不动步子。
“妈,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吧,那是别人借我的,我明天拿去还给人家。”赵芃芃深深吸口气,将牙齿咬了又咬,在关女士期待的注视下,又接着道,“这事儿我……听你的,但我得跟人把话说清楚了。”
“行,我知道你懂事的。”关女士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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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芃芃除了哮喘这点,在其他事情上,从来没让她操过多少心,向来都是一点就通的。
“我去做饭了。”过了会儿,两人都没再说话。
赵芃芃故作轻松和平常冲关女士笑一下,站起身来,朝厨房走去。
很快,厨房里传来电饭锅的内胆与锅壁碰撞的声响,跟着是“嗒嗒”的柜子开门声,米倒进锅里细细的“哗哗”声,以及龙头出水的哗啦啦声响。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水龙头出水声久了些。
关女士从阳台往沙发走,她咂摸了遍赵芃芃刚才的话和各种表情动作,她突然有些不安。
人重重跌坐进沙发里,久久盯着面前的茶几。上面有个黑斑的坏苹果,被单独搁在一边,孤零零的。
夜里。
关女士在客厅看电视。
换台时,换到一个家庭调解节目,一个胖乎乎的妈妈跟主持人说:“现在的孩子想法多得很,上学的时候受点什么打击,就决定不结婚、不生孩子,你家里人只能干着急,她说不就不。”
关女士突然就打了个寒噤,丢下遥控器起身朝房间走去。路过赵芃芃的房间,她在门口站了会儿,抬脚走开仅一瞬间又退回来,偷偷拧开赵芃芃的房门,悄咪咪探头朝里张望。
赵芃芃背对着门,开着台灯,伏案写着。一会儿就将桌上的卷子翻了一面,又继续写。
关女士轻轻带上门,看一眼腕上的表,已经快11点了。从她们近7点吃完饭到现在,她已经写了快6个小时的卷子了。
突然用功还是麻痹自己?关女士叹口气又回了客厅。
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赵芃芃从卷子里抬起头来,回身看了一眼。
再回过头去,她松开手中的笔,拿起桌上的手机来,解锁之后的界面依然是她与顾方舟的聊天对话框。
界面里,就只有四个绿色的框框,是她发出的四句话。
“对不起,我妈前天说的那话有些过分,你别往心里去。”
“我们聊聊吧。”
“你要是不想回复,就听我说就好。”
“我跟你说说哮喘吧,笑脸.jpg。每次我哮喘发作,脑子里都会呈现一片白色,就跟去鬼门关走了一趟一样。我没法保证我次次发病都能这么幸运,都能靠自己,或者在别人的帮助下,准确又及时的将药塞进嘴里。我能活到几岁,大概得运气说了算,笑脸.jpg。再说说我们的约定吧。其实你跟我说你喜欢我时,我真的很高兴。我虽然没有答应你,但心里却总期待着,高中毕业,我们就能在一起了。结婚生孩子这些最自然而然的事情,我通通想过一遍。但那是理想化的一切,而真实的一切,现在就摆在我们面前。比如双方家长的意见,比如未来……所以,我们还是取消那个约定吧,从此,各自安好。”
几个小时都没有回覆,大概他们也就只能这样了。
赵芃芃搁下手机,瘫坐在椅子里,就望着窗外的灯火发着呆。没一会儿,眼睛就开始发红。
她取下鼻梁上的眼镜,闭上眼睛捏捏鼻梁,捏着捏着,整只手都覆在眼睛上。露在手掌外的嘴唇,很快开始轻轻抖动起来,跟着嘴角边便有泪滑落。
夜深了,窗外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整个世界终将落入无尽的黑夜……
凌晨3点,赵芃芃辗转反侧才刚刚睡着没多久,手机信息进来的声音,又将她从瞌睡里扯出来。
她懵里有些激动的捞起手机来。
屏幕上只有三个字——“随便你。”
这没温度的三个字,简直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冷森森的插|进她胸口。
大概就这样了。
赵芃芃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整个人一蜷再蜷,像个虾仁缩在被子下面。被面再月光的映照下,一颤一颤的……
赵芃芃是在第二周的周末才注销了手机号码,将手机亲自给老潘还回去的。
两人约在离老潘家不远的粤菜馆里。
赵芃芃在老潘坐下后不久,就将手机递过去给他。
“谢谢你的手机。”
老潘拿起手机冲她摇头:“这手机其实并不是我的,它也不是旧手机,背面那条刮痕,还是他故意弄上去的,怕你不肯要。”
赵芃芃:“……”
两人平时也没太多交流,且都不是多话的人,一餐饭吃得极其安静,安静得甚至有点尴尬。
夹菜时,同时夹一个菜两人都要愣上一愣,然后偷菜似的赶紧夹了走人。
既然饭是赵芃芃约的,出于礼节,她试着找了下话题。
两人能聊的实在少,聊了两个不温不热的实时话题,她很自然的将话题引到了陈愉身上。
约饭前,赵芃芃给陈愉打了个电话,没成想从前对老潘亦步亦趋的陈愉,在电话里听说她要来找老潘,反应竟异常冷淡。
她便也不好勉强她来。
“陈愉她爸,和你小姨的婚礼是哪天呀?”赵芃芃夹了一条青菜问道。
“3月19。”
“那你和陈愉,你们俩以后怎么办?别说你不知道她对你的心思。”
“裴路已经跟她表白了,你不知道?”老潘咽下口中的饭菜,抬眼看她。
赵芃芃一条菜叶,前半段还没完全嚼碎就滑进了喉咙,卡在那里,她没有办法只得将后半段一起强行咽下去。刮得喉咙生痛,就这么一路梗着到了胸口,梗得她直发闷。
她还真的不知道。
饭钱最终还是老潘结的,他趁赵芃芃上厕所的空当结的。
两人从饭馆出来。
老潘冲她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我会帮你转交给他的,放心吧。”
“嗯,谢谢。”赵芃芃咬咬唇,身子半转过去,又再度转回来,舔舔唇问,“他……这周看起来没事吧?”
“他这周都不在啊。”
“啊?”
“他出国了,你不知道吗?”
赵芃芃摇头。
“他妈妈去世了。”
“什么时候?”
“上个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