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满地白色的陶瓷碎屑。
赵芃芃不知怎的, 自己从消毒碗柜里拿个碗出来,手在抽屉边沿撞了下,手上那只白瓷碗就掉在地上, 摔得七分五裂。
她的心狂跳了下, 脑袋里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终于还是受到了奶奶的影响, 总也忍不住将这种事情当做一些不祥之事的征兆。
她像往常一样去到学校, 从她进入学友路开始, 背后就总有吱吱喳喳的说话声。
“就是她。”
“没想到哎,她是这种人。”
“平时装清高,目中无人, 原来私下里也不过是这种货色。”
“不过跟她在一起那个人长得好帅,他是我见过的精神病里长得最帅的。”
“人家那还不是精神病, 只是潜在的。”
“那那些乙肝病毒携带者, 算不算是有乙肝的人?”
“算啊, 不是说他们也有传染的可能性。”
“那不就是了。”
“……”
这也能划等号?
赵芃芃听了半路,突然回过头去。那些莫名其妙的议论声便立即消失, 身后的人都一脸漠然的各走各路。
她加快脚步朝学校里走。从校门到教室这一段路,她遇见的那些人,都频频朝她行注目礼。
早上摔碎那只碗,一地碎屑的样子又浮现眼前,她忍着心里隐隐的不舒服, 快步到了教室。
当她到了教室, 她也没发现情况有好一点, 同学们也是以各种眼神看她的都有, 甚至还有人当着她的面交头接耳。她不是个爱瞎想的人, 实在是这一早上的兵荒马乱之后,她心里总不免要将所有现象一通串联往自己身上引。
“是发生了什么跟我有关, 旁人都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事情?”赵芃芃暗暗问一句。
陈愉一直没出现在教室,赵芃芃课上趁老师转身去写板书时,不住朝门口引颈张望。脖子都伸长了,她也没见到陈愉的半个影子。
直到第三节课课间做完操回来,赵芃芃才在周奇幸灾乐祸的口中听说了一大早校门口发生的事情——
“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孩子跟人在校门口打架,被拎去教导处的。奇葩事情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谁啊?”
“还能有谁?今早谁的座位空着?”
赵芃芃猛地将头从试卷上抬起来,微微偏头看向身后说话的人,心头惊了下。跟着,将手里的笔一丢,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走出教室。
打架?为什么啊?
赵芃芃抬腕看看时间,脚下加快,最后索性快跑起来。
“为什么要打架?我问你话呢,你哑巴了?”她才刚上到楼上,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教导处的门内传出。
这声音赵芃芃还算认得,不是别人,正是陈愉的爸爸陈天军的声音。
“她骂我姐们儿骂得可难听了,骂的那些难听的话我都不愿意说,我让她嘴巴放干净点,她二话不说一把夺了我的早餐丢在地上,我能不急?难道我还要傻愣愣站在那儿任人欺负?”
“你胡说,我们家瑶瑶从来是个乖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骂出这种没教养的话?”
“呵呵,是,你们家孩子乖巧,有教养,有教养到扯着人家的后衣领,非要看人家衣服的牌子。看人穿的杂牌衣服,就各种出言奚落,问人家是不是去43巷买的。厉害。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自以为受点委屈就罢课一个星期,让大人来学校闹要说法呢?”陈愉语言犀利道。
棠城的43巷,是一条众所周知隐在商业步行街后面的小巷子。
巷子两边有两排长长的铺面,铺子里各家店铺里专门卖给学生穿的便宜小杂牌。其中不乏做工低劣的假名牌衣裤。
赵芃芃站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她已经猜到办公室里的双方为何人。
她偏头看看窗外正对的科技楼,将目光停在三楼靠右的那间教室上。
那是当初他们上高一时用过的教室,刚入学那会儿,赵芃芃去的晚了,座位都乱坐的。那会儿坐她旁边的人是个圆脸,长得还算可爱的姑娘,叫谭瑶。
那个姑娘,就是此时正在里面跟陈愉对峙的人。
她成绩不算特别好,但也不算差。大概是家里条件特别好,每周五天上学,即便是冬天,身上的衣服也是天天一换,并且可以连续一个月不重样。
衣服都是顶好的衣服,有些牌子,赵芃芃连见都没见过,据说都是从大城市寄回来的。活生生把学校和教室当成了服装show台。
按理说,她这个样子,足以让人羡慕嫉妒恨了。但她却好似并不满足,要出绝对的风头。
因此,但凡班上有女孩子穿了一件新衣服,被人夸奖一句好看,她都要上千扯着人家的衣领看人的牌子,并且当着班上所有人的面,将衣服的价钱给评估一下。
贵的她自然不怎么说,但便宜货,她总是嘴下不留情,问人家是不是在43巷买的,弄得人十分下不了台。
都是半大的孩子,虽然心里受了点委屈,但谁也没有想过要把事情搞大。但矛盾积得太深太多,一旦爆发看起来就有点严重。
导火索跟赵芃芃有关。
那是分科分班的大考。赵芃芃的考场座位跟谭瑶的就隔了一个过道。
最后二十分钟的时候,谭瑶趁监考老师不注意,竟胆肥的将赵芃芃的卷子一把扯过去,明目张胆的抄。
结果当然是被抓住了,就是那么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赵芃芃都没来得及为自己辩驳。
只是赵芃芃压根就没想到的是,当时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将两人叫到办公室,一张口就问赵芃芃:
“你成绩好,平时可以帮帮她,但是考试的时候,你怎么能把卷子给她抄呢?”
赵芃芃在谭瑶无辜的表情里,满脑子都是“?”。
事情最后的处理意见是,让赵芃芃和谭瑶分别当着全校的面进行不记过检讨。
这事儿,赵芃芃自然是不服的,但却无处说理。但她却不坐以待毙。
她想办法要来当时的考场座次安排表,挨个去找当时考场的同学,请求他们出来替自己作证。
赵芃芃的举动和坚持,感动了当时好些受过谭瑶欺负的女同学的家长,家长们纷纷支持自己的孩子出面给她作证。
事情最终以谭瑶记过处分并当全校师生面检讨告终。
所有人都以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谭瑶在这个学校要待不下去了。但她罢学一个星期以后,又回了学校,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念到了高二的现在,身边也照样有朋友跟着进进出出。
“你……”
“陈愉!你给我闭嘴。”
“我哪句说错了,我就是要说。反正都要受罚,倒不如来点畅快的。你家不是有钱吗?这次为了息事儿,是捐个计算机教室还是一个阅览室啊?”
“陈愉你就跟赵芃芃一样下贱。她找了个有钱的精神病男的,你呢跟自己后妈的外甥不清不楚。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羣分啊。”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给我说一遍!”
跟着里面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怕是又闹起来了。
赵芃芃有些无力的靠在墙上,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精神病?是说顾方舟吗?
“那个,你也是来找主任的吗?”面前一个声音怯怯的问。
赵芃芃抬起头来,只见门的另一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小个子的女孩子。穿着十分朴素,脸上的肉因为门内的动静,一颤一颤的。
赵芃芃再看一眼她手上拿着的文件,冲她点头。
两人站了一会儿,上课铃就响了。
赵芃芃见女孩子有点慌,在原地踟躇了一阵,一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着急样,于是急急出声道:“你也是来交“希望基金”申请资料的吧?我的资料填错了,我是来拿资料的。上课了,要不我帮你转交吧,里头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闹完。”
“不,不用了,我下节课再来交就可以了。”
“不是说今天11点前截止吗?”赵芃芃就是在班上听到这么一耳朵。
“是,可是……”
“你是不放心吧,我叫赵芃芃,高二(20)班的,你可以跟主任确认的。要是我没帮你交上去的话,你可以去望荷楼找我。”
“嗯,可以吗?”
“你要实在不放心,那就算了。”赵芃芃说着要偏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那个,好吧。”女孩儿大概是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终于还是妥协了,将资料交到赵芃芃手里。
此时门内的响动已经停止,赵芃芃心系陈愉,加快语速给女孩儿吃了一颗定心丸:“高一(12)班,廖英,好,我上交成功与否,我都会去你们班上跟你说一声的。”
女孩儿瞬间释然,边跑边跟她道谢。
赵芃芃在女孩儿走后,捏着资料的手微微冒着汗,她深深吸口气,手果断抬起叩响了门。
“进来。”
赵芃芃拧开门,推门入内,眼睛快速在在场都有些愣住的人面上扫一圈。忽略掉双眼发红的谭瑶不屑的一眼,以及谭瑶妈妈不快的一睨和陈叔叔意味复杂的一眼,最后将视线停在陈愉身上。
还好,她除了头发有点乱,衣服有点歪歪扭扭皱皱巴巴,其余看起来都还好。
她松了口气。见陈愉偷偷冲自己笑,赵芃芃也冲她露出一个笑脸,不着痕迹点了下头。
“你不去上课来这里做什么?”主任站起身来,将眼一瞪,明显不悦。
眼下的场面已经令他很头疼了,一边是副校长的同学,一边是曾给学校捐过一个计算机室的人,这时再加一个敏感人物赵芃芃,他不知道事态还会如何发展。
“截止时间到了,我来帮一个学妹交资料的,她人不舒服。”赵芃芃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径直拿着资料走到主任跟前。
“行了,你回去上课吧。”主任赶紧打发她。
赵芃芃乖乖回身,故意从陈愉身边路过,就那一瞬间,她快速拽了拽陈愉的衣袖,悄声说了句:“认怂罚轻,我在门外陪你。”
打架已是事实,态度恶劣只能罪加一等,她能想到的只有认怂,将过错控制在最小。
陈愉稍稍一思量,冲她点头。
陈天军站得离两人近,这番交流他都看在眼里,一直目送着赵芃芃的身影消失在掩上的门缝里。
很快,陈愉果真就从办公室出来了。
赵芃芃收起手机,努力舒展开眉头迎上去。
“怎么说?”
“‘劳动改造’一个月,打扫望荷楼前的公共地段。”
赵芃芃总算是将这口气松了下来,同陈愉一起送陈叔叔回去。
临别前,陈天军欲言又止半天才终是憋不住嘱咐一句:“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事儿,但是你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千万分心不得,芃芃你在学习上带着她点。”
“好,叔叔放心,我会的。”赵芃芃脸上烧了烧,乖巧回道。
跟着陈天军移开视线看向陈愉,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只丢下一句,“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就走了。
课间,两人一起去高一所在的科技楼。
“你就不问我是怎么回事儿?”路上,陈愉憋不住话问道。
“我都知道了。”赵芃芃垂下眼,淡淡答道。
“你都看到了?”陈愉诧异道,帖子不是已经被删了吗?她今天一早还上去确认过了。
“嗯。”赵芃芃边爬楼边闷闷应声。
贴吧里的原帖虽然不见了,但是底下有人截了图,她还是看到原帖里头写的那些难听的话。
“所以,你信了吗?”陈愉跟着爬上三楼,跟两个男生错身而过,压着声音问道。
赵芃芃没得空搭理她,站在12班的教室门口叫住一个女孩儿说道:“同学你好,麻烦你帮我找一下廖英。”
那女孩儿定定看她一眼,然后回身朝教室里高喊一声:“廖英,有人找。”
赵芃芃跟小个子的廖英回覆一声,在廖英的连连道谢声中跟陈愉转身又朝楼下走。
“你刚才还真的是去帮人交资料的啊?”
“对啊。”
“你个没良心的,还以为你是专门为我去的。”
“你想太多了。”
“靠,绝交。”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出来。
“等等。”
赵芃芃和陈愉回过头去仰头看着楼梯口的男孩子。
“是你!”陈愉立即认出男孩来,是那天两人在便利店遇到来搭讪那个白白净净的小男生。
“你还记得我。”男孩子脸颊红扑扑的,立即高兴的笑起来。
赵芃芃转头疑惑的看向陈愉,显然压根就不记得这孩子是谁了。
“便利店啊!”陈愉提醒她。
赵芃芃点头,她是记得有这么个人,却不记得脸了,实在那天她也没注意看。
“赵芃芃,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可以给我联系方式吗?”
赵芃芃摇头,“好好读书吧,将来你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
男孩脸色顿时黯下来,反问一句:“难道你不好吗?”
赵芃芃垂眼看了下眼前灰白色的台阶上,突兀存在着的一块黑渍,抬起头来又冲他摇头说:“走了。”
两人下到楼下,陈愉“啧啧”叹气:“你看到他刚刚那失望的表情没?多可惜,他哪怕是喜欢上我都没这么痛苦。而你,要是没喜欢上顾方舟,身边这么多追求者,怎么也会比现在轻松。”
赵芃芃:“……其实我并没觉得很沉重。”
相反,她震惊、迷茫了一阵之后,还有点轻松。
“你能接受?”陈愉一把拽住赵芃芃的胳膊,“虽然这样说有点无情,但,万一他真的精神病发作呢?”
“哮喘突发性死亡的可能性还挺高,万一我没撑到他病情发作呢?”赵芃芃抽出自己的胳膊,反拉住陈愉往望荷楼的教室走,“要上课了,走快点。”
“万一你家里人知道了,他们会同意吗?虽然现在说这个是有点早,但你有想过吗?”
那万一他家人知道她的病情,他们会同意吗?这点,她在某夜躺上牀后想过。
现在,他们是否能算得上是打成平手,谁也不占谁便宜了?
铃声响起,赵芃芃反而放慢了脚步,任由陈愉拉着自己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