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岩走后,伊格又可以像从前,在周末的黄昏里缓慢行走。不知不觉,走到那条美丽的小河。站在河的这边,久久凝视对岸的小楼。怀念所能看到的一切。开始明白,曾经的逃避,竟是那样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伊格常常回想起八岁那年的春风中,安岩将带血的脸直对自己。他说,不要哭,伊格。你要坚强。
于是就有习惯的动作,来隐忍潮水的泛滥。伊格知道,她,已经不可能改变这样的习惯。于是在心底反覆对自己说,安岩这个男人,我不能失去。
伊格站在窗台前,隔着玻璃看不远处的山。和山顶上那棵孤单的小树。想象自己能够想到的放纵。然后去洗澡。可是的那段时间,任水在身上静静流淌。
在小河边,小山依然等在那里。他很小心地去拍伊格的头,轻轻抚摸伊格的长发。他说,他会一直照顾伊格,直到她找到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人。伊格认真清洗头发。在这一半的世界里,只允许安岩的气味停留在她身上。
小山在周末的前三天里暂时戒菸。因为伊格在挡开他的手时,曾经很清楚地对他说,她不喜欢这种味道。或者说,这样的味道在别人身上,她就不可能接受。小山在每个周末的黄昏,换上干净柔和的衣服,让自己的手洁净,没有菸草味。等待和伊格在河边散步的时候,能够允许他握她的手。等待伊格坐在山头看夕阳落下去的时候,能够允许他用肩膀托住她的头。
而小山从未被允许。伊格倔强地站在河的这边,久久凝视对岸的小楼。从不愿移动。夕阳落下去的时候,伊格任凭晚风吹乱她的头发,也从不曾让头发疲惫地垂下来。仍然那样渴望地,去眺望。前方和后方的远方。
伊格想要在固定的时刻里,去安静怀念她所不能失去的东西。而小山说,他要照顾她。伊格不知道,他要怎样照顾自己。怎样才能照顾自己。伊格常常在看到小山的背影等在那里时,几乎没有犹豫地,朝相反方向走去。小山的背影,不同于另一个人。那个人,可以保护她完整,或者更彻底地使她破碎。只有那个人的背影,才值得去追随。才会在拥住他的后背时,睫毛沉沉合起,没有任何喧嚣。如果可以从此沉睡。
然而,小山总会从后面追上来。追逐伊格的背影。将伊格的生活问得很仔细。却得不到清晰的答覆。很好。伊格总是这样说。从来不厌倦。
小山在夕阳落下去的时候送伊格回家。伊格在身后关上门,想到并没有谁规定,她不可以再出去。伊格在暮霭中渐渐走近小河。想要过去,于是并不是熟练地跨越那些歪歪扭扭的大石墩。沿曲折的小路上去,却不能到达安岩的小楼。没有安岩的领引,伊格竟是那样的没有方向。两旁都是陈旧的小巷,路面上有高低不平的石板,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那座小楼。藏匿与青山秀水中。却找不到可以通往那里的路径。
伊格沿小巷走进去。也许她不该走进去。但站在原地,同样走不到那座小楼。走下去,或许还有希望。
已经很多人在看伊格。他们笑。狂妄的笑。一个眼角有刀痕的人拦住伊格。他说,小妹妹,别往前走了。我这里就好。
伊格停下脚步,只感到厌倦。以为可以像安岩那样,把这样的人气走。伊格看着他那条丑陋的伤痕,说,滚。
有刀疤的人大笑。狂妄的笑。小妹妹,从哪里来。
滚。
那条丑陋的伤痕在逼近,那个人走过来,走到伊格的面前。而伊格,正在往后退。不是自己,是小山。小山在把伊格拉到自己的身后。小山说,兄弟,我的。然后对那个人笑了一下。那笑里,没有歉意和屈服。小山将伊格的手臂紧紧抓住。带她走出巷子,;来到河边。已经是夜晚。石墩下的水流在黑夜中奔腾。
小山说,伊格,要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安岩会杀了我。让我好好照顾你。这不仅仅是为了安岩。小山在伊格前面,背对着蹲下。说,上来。
伊格靠在一个陌生的后背,从石墩上去到河的另一边。那一边,是他的世界。她被另一个男人,从安岩的世界里解脱出来。没有让她受到伤害。小山穿的是干净柔和的衣服,身上没有菸草味。却有另外一种不同于安岩的气息,在过河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太久地触碰到伊格的皮肤。
从小山背上下来的时候,伊格对小山的眼睛说,请你纠正刚才说过的话。我不是你的。同时,伊格看到,小山的眼里有受伤的眼神,在黑夜里闪烁。
小山再次送伊格回家。每个周末的日子,守在伊格的楼下。在被寂寞包围的时候,都不再想到要点一根菸。伊格隔着玻璃看不远处的山时,有小山的身影在下面,使她不再去观望山顶上那棵孤单的小树。
伊格没有再去跨越那条小河。安静地让小山送自己回家,守在自己的楼下。仍然不允许让小山的气味停留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