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里已经新添了很多新的游戏机械。
或者是刚刚施工完毕,又或者是那天的人们太忙碌,反正那天的游乐场里的人不是很多,他们不用排很长的队伍就可以在各项游戏项目里尽情。
坐上游乐场最标志性的云宵飞车,凌宇和她,并排着坐在最前排,机器开始在轨道上升的时候,凌宇摸索到她的手,握在手里,蓝林没有推开,与他同时相视而笑,升到高处却忽然下坠,速度开始提升,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两个人脸上都是淡淡的表情。
海盗船的时候,她把脸贴在凌宇的胸口,不敢张望,害怕眼见晃动的景像更带来晕眩感。
他们在中途休息的时候,游客打扮的西方男人走过来,要凌宇帮忙拍照,凌宇笑着答应了,照完凌宇把相机还给男人,他走回到她身边坐下,笑容恬淡。
闪光灯一闪而过,本来已经转身要走的西方男人对着他们按下了快门,看到他们查觉,直径走过来,笑容纯真,他解释说,只是看见刚刚的画面很和谐,很有恋爱欲,所以忍不住就拍下了,并无恶意,他似乎对自己能想到“恋爱欲”这个词很满意,然后他又重复了一次,他说,“对,很有恋爱欲。”
凌宇和她相视一笑,对男人的唐突行为释然。
西方男人追问他们的电话号码,说相片洗出来以后会联络他们,蓝林谢绝了,西方男人却一再请求,凌宇于是接过笔,在男人手心里写下蓝林的电话。男人再三感谢后离去。
这段小插曲,就像昨夜的那场雾气,黑夜过后,无迹可寻。有很多事,我们慢慢的,慢慢的,就忘记了,如同失忆。
直至物是人非以后,蓝林接到那个陌生的电话,那个西方男人约她见面,把一张相片递给她,相片上的凌宇,笑容恬淡,从那个视角观望,画面上的凌宇,彷佛低下头亲吻她的眼睛,在他们身后盛开了一整个画面的阳光,彷佛通向天堂的道路。
这个城市的夏天,一如既往的阳光明媚,傍晚的空气中,依然盛载烈日留下的闷热,城市里的各个地方,人影舞动,人声鼎沸,路边的树木,大片大片的在路面上投下深长斑驳的阴影,偶尔走过推着三轮车斜戴着斗笠的城市拾荒者,摇晃着手中的拨浪鼓,发出“当,当,当”悠扬的声响。
蓝林和凌宇徒步走在公路上,过马路的时候,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他的手指是温暖的,就像那年她被他拖着手去路边小滩上吃一碗青菜素面,她笑着,脸上有阳光的痕迹。
凌宇在身侧,始终笑容恬淡。
他们在快要回到朴宅的时候,拐进路边小公园,他们在长椅上坐下来,凌宇依然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她的手指微凉而干燥。
“林,要吃冰淇淋吗?”
蓝林笑,略带天真,“要。”
凌宇就那样看着她,眼睛里有怜惜,他伸手过来抚摸她肩上的头发,“你在这里等我,如果离开,一定要等我回来。”
“嗯。”
凌宇笑,然后走开。
周围是陌生的人羣,污浊和喧嚣,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涌动到岸上,瞬间破碎。
蓝林是有瞬间想就这样离去的,可是凌宇那个男人,如数洞悉了她的意图,他的笑容,切断了她的后路,她不会和凌宇那个男人说不好。
十分钟之后,凌宇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看见他手上握着两个巧克力冰淇淋,他远远的向她微笑,眼睛里是她熟悉淡定的温和,如同开在这个城市上空的木棉花。
他走过来,把一个冰淇淋放在她手里,他说,“林,你好像学会了告别的仪式。”
她轻轻地笑,声音细碎,她说,“我一直都会啊,无需去学。”
他带着探究深入的凝视她,他说,“可是你一直都在不告而别。”
她垂下脸,眯着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没有任何意义。她把冰淇淋放在嘴边,伸出舌头舔了半圈。
凌宇俯身过来的时候,发旧得已经暗红的棉而T恤散发出淡淡湿润的洗衣粉的气息,他轻轻的叫她,“林。”
她瞬间有些迷乱,仰起脸,对他微笑,“宇,不要再说要留在我身边的话,不要再有想接近我的念头,不要再呆在我身边,还不够吗?”
凌宇犹豫了一下,他微皱起眉头,“林,”
“宇,”蓝林叫住他,耸起肩膀,她彷佛能看到自己残酷不知疼痛的笑容,“我是所有人的灾难,我总是让美好的事物消逝,我甚至能把一场婚礼演变成一场葬礼,宇,别再试图想靠近我,你不是我的对手。”
凌宇的神情很平静,他看着她,有点出神,“林,别总像罪人一样生活,你还没那么大的能力操纵灾难,它们不是你的附属品。事情只不过是刚好这样发生了而已。”
蓝林不再说话,空气持续的闷热,手上的冰淇淋开始融化,那些黑白相间粘绸的巧克力奶油沿着手指滴滴嗒嗒的往下掉,凌宇亦不再言语,看着她的手指发呆。
她站起身,她说,“好了,我要回去了。”
凌宇跟着站起来,他嗫嚅着,眯起眼睛笑,他的笑容带着忧伤转瞬即逝。他靠过来拥抱她,他说,“林,我从来没有正式要你想清楚我的问题,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这个字眼我以为我不说,你也会懂,可是我不说,你永远不会正面回答我,林,我爱你,你呢?”
傍晚的天空,绯红得像凝固的血液,散发着湿润的腥味,蓝林微笑,感觉心脏的部位酸楚的疼痛,隐含着恐慌不安,她把脸深切的埋进他的脖子里,她的声音模糊不清,“宇,连你也逼我。”
“明天我来听你的答案,我累了,林。”
“我明天没空,宇。”
凌宇放开她,他的眼神焦虑而疼惜,他说,“去参加那个葬礼吗,那是意外,不关你的事,林。”
蓝林仰着脸,她看见他的眼神像风一样掠过她的心脏,她细碎的笑起来,她说,“意外也好,我造成的也好,都无力补救,我去参加,都不能改变什么,只是替一个朋友去,如果他自己能去,他一定会很想去,奠基他前生的过往。”
“好,林,明天的葬礼,我陪你去,结束后,你给我一个答案。”他俯瞰下来,亲吻在她的侧脸上,算是吻别,他说,“晚了,进去吧,我们在这里告别,明天我来接你。”
凌宇的脸上散发着温情的味道,他眯起眼睛,转身,背对着她走开。
蓝林一起目送着他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把手上的近乎消逝的巧克力冰淇淋,抬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切又复寂静。
她甩甩手心里的粘绸液体,然后转身。
傍晚的空气里,也沾上了粘绸的湿气,文政站在阴影里,他穿着白色棉布衬衣,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斜着身体,靠在朴宅庭院的围墙壁上。这样的影像,彷佛在某个空间里,上演过无数遍,因为熟悉,蓝林对它有惶恐。
大朵大朵厚重的云朵,在暗红色的天际扩散成明亮的创伤,空气里混浊闷热的气体扑打在脸上,无法呼吸。
蓝林走过去,步履凌乱,好像在穿越一段未知的隧道,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看见他脸色苍白的看着她,他的眼睛依然暗黑得如同被焚烧过的城堡,华丽而荒凉。他的嘴角上扬,若有若无的嚅动了一下,又复沉寂。
蓝林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阴影,又忽然平静下来,亦或者比平静接近麻木。
她不经意浅浅的笑,没入庭院。
某一刻,他们拥抱,以为可以抵消彼此的冰冷,殊不知,世界反而因此荒芜,再次的遇见,纵使依然深爱,亦只能擦身离去,边走边遗忘,终会有尽头可依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