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依然继续,幸福是影像的东西,如同一场海市蜃楼,曾经那么宏观的凄美,瞬间就可以消失不见,生命不过如此,野草般卑微。
林岩皓彷佛看见在风中把一支点燃的烟支放在唇间的申贺成,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他的侧脸骄傲自负得像个王子,他的声音轻轻的飘浮在耳际,仿似未曾消逝。
如今他的笑容,定格在相框里,相片里明亮陈旧的阳光,只待追忆,三柱清香,袅袅环绕,人山人海里,满是纯白色的玫瑰。
林岩皓透过柔和的灯光,注视着相框里的笑容,一切恍若隔世。事发之后,林岩皓就未曾掉过一滴眼泪,而现在,冷眼观望满堂的白色,他终于流下眼泪。白色,是他哥哥生前喜爱的颜色,完美得没有瑕疵。
不久以前,他的哥哥曾答应他,婚礼结束后,去看他们的母亲,世间依然喧嚣,他和笑容却不复有温度,与他们母亲渐渐冰冷的身躯一样,花朵般枯萎。
灵堂设在临海的半山,鲜红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苍翠的羣山,碧蓝的海面,远处有黑色的飞鸟掠过,通往下山的道路弯弯曲曲,望不到尽头。
申正韩呆坐在灵堂下,他的脸色灰暗,神情清冷而空洞,身上发出微微腐朽的气息,彷佛一夜间苍老,他曾是个有巨大欲望和野心的男人,他操纵各种权势,以为也可以操纵结局,申贺成,他生命中珍爱的人,却成了他唯一的死穴。那场灾难,侵蚀了他的灵魂。
断断续续上去赠送花环的人影,在申正韩的眼睛,如同虚拟。
林岩皓走过去,站在他对面,他侧着脸看他一眼,依然眼神散幻,林岩皓有一刹那觉得,这个晚年的男人惨烈的剧痛,爆发在即。
然后林岩皓又在人羣中看见了海豚,她的神情寂静而洁白,墨色的太阳眼镜,把她的眼睛沉浸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面,彷佛与悲喜无关。
林岩皓总是想起初遇时候的海豚,笑容愉悦洁白,明眸皓齿,黑色长发飘动,和她近乎天真的倔强与任性。
海豚似乎未曾注意到林岩皓的存在,竖起衣领,把下巴收敛在胸前,走过去,献上花圈,经过他身前的时候,不做一丝停留,形同陌路,林岩皓亦探不到她眼镜后面飘动的眼眸,她进行了一些仪式以后,匆匆消失。
林岩皓望着她远离的背影,没有追上去,心里有彻底的冷漠,他忽然发现,曾经追逐并坚信的东西,瞬间破灭。这场从婚礼演变成的葬礼,更像是一座冰壁,挡在了他与她之间,依人在前,却只能观望。
有些人有些事,在我们的生命里,原来只是稍做停留,并非永恒。
那些我们爱过的人亦或者爱过我们的人,他们离去,是贪念对我们的惩罚。幸福,是始终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躯体,不断的复活,却遥不可及。
蓝林一直都以那样突兀而让人措手不及的方式出现,一张漠世避俗的脸,像丧失了过往和信仰的女子,她从门口走进来,慢慢的经过所有人身侧,越到灵堂下面,她把她带来的花圈放过去。
她于申正韩,更甚于沼泽中腐烂的秃鹰的尸体,危险的气味。
谁也没有看清楚申正韩是怎么扑过去的。
他抓着蓝林的头发,把她推到灵堂沿上,他沙哑着嗓子说,“我不理会你从哪里冒出来,有什么目地,你再出现,就要为此负出代价。”
蓝林的头发被揪得整个脸仰起来,她看见这个老年男人眼晴里沉闷的黑浪,一席一席的翻涌而至,他的呼吸急促而激烈,像是要把胸口挣爆。
很多人围上来,林岩皓第一个把申正韩强硬的拉开,他朝已经滩坐在地上的蓝林说,“快走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蓝林从地上站起来,她的手心在混乱里磨擦在地上,手心里磨掉一层细细的皮肤,鲜红稚嫩的样子,好像轻轻触碰,就会流出通红的汁液。她走到申正韩前面,深深的呼吸,清冷的空气里,彷佛满是四处飞散的黑色飞鸟,振翅发出呼啦啦的声音。她在申正韩前面轻轻弯下身去,她说,“对不起。”
然后她转身离开,身后是浊杂的声浪起伏,然后她听见那个老年男人终于发出低沉哑沙的野兽般的哭嚎,那场事故,于他,是一场太过巨大沉重灾难,他不知道要如何去承担它们。
她隐约听见他在身后对她的诅咒,“你会为此负出代价的。”
她扬起嘴角,轻轻的笑,犹如一只濒临末日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