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原坐在沙发里,空气里有清凉的吹进来的风,渗插着浓重的医院特有的气味,如同死亡。
这个老年男人的头微微的侧在沙发边上的抱枕里,闭着眼睛,他缠绕着双肩抱紧自己的身体,如同幼儿。
蓝林抱着一张羊毛毯子,走过去盖在他身上,他张开眼睛,麻木的看着蓝林,蓝林在瞬间看见他的灵魂,由始至终的孤独。
“先回家吧。”
他仰起脸,略带天真的笑笑,没有说话。
窗处是明亮光洁的阳光,树叶尖稍上滴着露珠,以转告世人,昨夜曾经不平常的那一场大雾,人们在雾气里,相对看不到对面的彼此。
一整夜的黑暗终于过去。
朴原隔着玻璃窗,透过那里看见里面彷佛熟睡的人,他闭着眼睛的姿势安静而恬淡,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睛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彷佛与世无争,靠近,还能感觉到他呼吸里淡淡的柠檬的清香。
记忆中的少年,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一个高大清瘦,有一头柔软头发,愉悦时如婴孩般笑容无邪,难过时候会落下泪来的男人。
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的下坠,朴原聆听它,彷佛能听到生命的声音。
“我错了吗?”朴原在沉默良久后问蓝林,“好像所有人都要逃离我,津,津的母亲,文蓝,还有他,甚至不屑见我。”
蓝林知道朴原所指的他是谁,那个男人靠在围墙里,手插在裤袋里把肩耸起来,眼神若有若无,沉浸在那片阴影里,唯有他的冷漠,能与蓝林对抗。
“希望他来见你吗?”
“他不会来,如果他不愿意出现。”
蓝林低下头,不经意在身前展开她的手心,窗外的阳光照射在她身后,在前面拉下长长的影子。她的脸上似笑非知,意义不明。
朴原站起来,拿起他的外套,他朝门口走去,走了两步,转过头,注视着蓝林,他混黄无神的瞳孔里,满是鲜红的血丝。他问,“津,还在我身边,不会离开是吧?”
蓝林看着那个老年男人,无心的侧着头的样子,表情像个**而天真的孩童,她轻声说,“是的,他还在你身边,还活着,不算太坏。”然后她在身后跟上去。
确实不算太坏,蓝林想起半个小时候以前独自被叫进那个房间,那个医生以冷漠单调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他说,“你是伤者的家人吧?”
蓝林平静的看着他,她说,“我是他的妻子。”
“签于伤者的父亲已经年迈,所以有些症状,只对你说明,伤者脑部曾大量缺氧,脑细胞受损,短期内不会苏醒,既使苏醒后也会因此意识,记忆,或者对环镜的正常整合攻能遭到破坏,因而对以后的生活也会造成不小的困拢,通常这个被称为全盘性失忆,希望你们家属做好准备心理。”
很多年以后,那个医师仍记得,那天站在他前面的女人,笑容寂静而甜美,彷佛无底的深渊,她说,“如此甚好,自己无法寻求的安慰,宿命帮他做好决择了。”
朴津那个男人,终于不用背负着自己的历吏和过往,他不会再记得一些逝去的人和事,他可以重新开始了。
申贺成,在他的生命里,是属于前世的记忆。
死去的人,消失了。
蓝林在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收到凌宇的那条短信。
看见那条短信的时候,蓝林从来不知道她的内心还有那么盛大的欲望。
凌宇在短信里说,“林,我想见你。”
她已经有预见凌宇要说的是什么,她的心情紧张而难过。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小男孩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逃离,他们躲在人潮涌动的天桥下面,她看着他眯着眼睛弯弯的笑着,她像遇见最久违的亲人般,毫不戒备的说出她最底层的渴望,她说,我想长大后能变成一只蝴蝶。她看见他的笑容温暖如春。
没有人告诉他们,只有经过撕裂般疼痛的蜕变,变成蝶后,她的生命将接近尽头。
朴原在身侧,看着她的表情变幻,他说,“蓝林,你唯一和文蓝不同的地方,是你的冷漠无边,如果你现在要离开津,我亦拦不住你,我会放你自由。”
蓝林对着他笑,脸上有剧烈跳动的阳光,她说,“我去见他,但不是离开,我的自由亦不在你这里,你无权操纵。”
暮色弥漫的公路上,车辆像喧哗的嘲水一样涌动。
凌宇坐在医院门口的公车站台边上,沉默的看着身边的过往车辆,远处是隐约可见此起彼伏的火车轨道,伸展着没有尽头。
天空很蓝。
那天凌宇穿了一件很多破洞的褪了色的旧牛仔裤,一件鲜红色的棉布T恤,胸前的图案模糊。他看见蓝林的时候,淡淡的笑。露出很白的牙齿,把鼻翼微微的皱起来,却更显出眼睛弯弯的弧度。这样的笑容寂静恬淡,却是蓝林不久后回忆起这个男人唯一的线索。
凌宇走过来,站在蓝林前面神情恬淡,他的语气温和,他说,“林,我们再去一次上次那个游乐场玩好不好?”
“好。”蓝林短暂的微笑。
那天他们回到凌宇第一次收工资就去过的那个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