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靠在码头上,远处的海面,飞鸟依然鸣叫着飞过,海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掀起的浪花,如同盛开在半空的洁白花瓣,剧烈摇晃着穿透每一寸空气。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位置,再回首,纵使依然风清月朗,亦是人事全非。
朴津看起来很疲倦,他把头侧着,斜靠在驾驶座上。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他的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自然下垂,弯成空荡荡的姿势,他把另一只手从敞开的窗口探出去,在空气里摊开,闭上眼睛感觉海风以剧烈的速度挤过指缝。他终于在那一刻明白,他们,都清楚对方没有出路,该如何继续,他们想不到。
他记得申贺成在这里对他说,他们要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他们留在彼此的记忆里的,是他们还爱着对方誓言,他们的挣扎,如同空气般透明。这个城市,和他们的爱情,在世俗里,都是空的。
他掏出烟盒,点了一支放在嘴上,用食腹轻轻的夹着,他抽菸的姿势,彷佛掠过海面的飞鸟,呼啦啦的扑打它的翅膀。飞鸟和浪花,是有爱情的,他们相遇,撞击彼此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溶入对方。
一支菸的时间,隐约的那些片段像陈旧的老电影,一一掠过,画面模糊,有雪花。
朴津扔掉手指上燃尽的烟支,他关上车窗,车子启动,开上那条仿似横跨在海面上却被截断的桥段,他看见车窗外后退的路面,过往的海风,海面像慈怀的母亲,向他敞开双臂,他闭上眼睛,直往那里奔去。
下坠以前,他听见一滴眼泪,掉落在风里的声音。
“津,为什么以这种方式,想一个人死吗?”
“这次是的,成,如果一个人死,能找到两个人的出路,我去。”
蓝林不只一次观望到自己的罪恶,以导致她有总幻觉,她是被灾难附休的女子,已经溃烂成形。
申贺成僵在那里,神情寂静,稀薄,平静得诡异。
蓝林在下一秒钟转身,她知道,她把灾难带来了,她说,“那不好意思,我打拢了。”
她的手腕在她转身的同时被捉住,回头看见申贺成眼神明亮的看着她,他抓在她手腕上的力度加重,他的声音低沉哑沙,“你说,津怎么了?他知道了吗?”
蓝林不动声色,“嗯,所以他不见了。”
申贺成清晰的感到时间嘎然而止,不复流动。
那条从码头延伸向海面的小桥段,犹如一条生死茫茫的道路,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朴津的脸上,留下奇异悲凉的光线。
“如果,我们一起死,会怎么样?”
申贺成想起朴津地一意孤行,他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样问他。他的声音落在他的耳际,落迫无力。
不知为何,他总是想起那个男人的话语,他一片一片的问他,“如果,我们一起死,会怎么样。”
“我们一起死,会怎么样?”
“我们一起死。”
那天的空气中有微微的凉意,抑或只是申贺成内心的恐惧。
这样的巨大的恐惧,连站在身旁边的林岩皓都感觉到了,他叫他,“哥。”
林岩皓一直记得那天申贺成的笑容,像洁白的花瓣盛开,寂静而壮烈,他把海豚的手交到林岩皓的手上,他说,“哥很快回来。” 他略带局促的对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林岩皓看着申贺成扯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扔在他身后的大风里,像一颗贝壳,沉入海底,也许腐烂,也许化石,却始终寂静。
夏末的那天正午,林岩皓对这个告别,他有预感,此生不会再与他见面。他离去的背影,像积生在阳光下的稻草,一派生机。
人羣开始骚动,申正韩追上去,他的脸上的表情早已扭曲,眼里满是无措,他用颤抖的声音叫喊,“成,你给我站住。”
申贺成的背影却没有片刻停留,他打开教堂虚掩的大门,外面吹进来一股空荡荡的冷风,把申贺成的的发稍吹得飘起来,他随手脱下他的外套,弃在身后,他跨步走出去。
林岩皓看见那天的风里,有一些熄灭的灰烬。
申正韩追出去,人羣涌动在他身后,林岩皓被挤在人羣里,那天的太阳直照在路面上,明晃晃的跳动,肓目而慌乱,空气里隐约缠绕着肮脏的尘土,似乎要把人室息。
林岩皓在混乱的视线里,看见申贺成打开车门穿进车里,车子像陨落的行星般飞出去,横跨过人行道,几乎是在瞬间,林岩皓听到尖锐剌耳的巨响,留在他视线里的画面,是一辆汽车被急促的卡车拦腰撞飞开,车身在路面上翻滚了几轮,散落在路中央。然后一切停顿。
“津,你又睡懒觉了。”
。。。
“津,有一天这里不再容纳我们,我们就一起去很远的地方,没有私欲,没有世俗,没有偏见。”
“有那个地方吗?”
“有的,会有的。”
。。。
“成,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我们曾经那么幸福走过的,都是云烟吗?”
“津,是我们已经走到无路可走了。对不起。”
。。。
“成,我们回去跟他们说,我们在一起吧。”
“没有人会接受。”
。。。
“我们不要那么快就停下来好不好,陪我走到走不动了再离开好不好?”
“好。”
。。。
。。。
世间如此冷漠,我们却偏要在里面找寻温暖。
风远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也渐渐无迹可寻。我们依然等待下一个轮回,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见对的彼此的我们。
天气闷热,海边风却很大,在沙滩上行走的人,习惯用手臂把自己抱起来,有些人肓目的走,什么也不做,有些人在相互追逐,笑容模糊,甚至有些人把自己大部份的身体埋进沙粒里,这些人羣,他们彼此陌生,彼此有不同的过往。
正午时分,这些人羣拥有了他们相同的一段记忆。
无论走着的人,跑着的人,亦或是躺着的人,他们都看到一部价值不菲的跑车,以流星坠落的速度,冲进翻腾的大海里,溅起巨大的浪花,海面上的波纹被冲散得支离破碎。
他们瞬间被这样的影像吓住,海滩是沉寂一片,直到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呀呀的话语响起来,“妈妈,车车掉进水里了。”
终于有人声骚动,有人翻出电话。
与海相接的天际,依然有飞鸟拍打着翅膀,低低的掠过,天际一抹触目惊心的暗红,像是把海与天连接的地方,撞开一个缺口,簌簌的滴着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