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岩皓在帮申贺成整理他的衣饰,从衬衫,背心,领带到外套,虽然那里已经被化妆师细细挑过无语次,已经没有露洞可挑,林岩皓还是要把一些领口袖口的小地方拉直再拉,用手撑压过再压,不厌其烦的。他的神情愉悦,看起来比今天结婚的人更甚愉悦。
流线型,剪裁优雅,质地上乘的晨礼服穿在申贺成身上,恰如其分的托衬了他的贵族气质,申正韩果然,把最好的都给他。
小到礼服大到整场婚礼,申正韩都一手揽包,看着他生命中仅剩的唯一珍惜的人,按照他为他安排的路线,走得很好,他欣慰的笑出声音。
有些人的爱就是这样,他爱一个人可以把整个世界强加给他,却常忽略了那个人其实想要的。
申正韩在旁边静看了很久,愉悦的笑容印在他苍老的脸上,无限欣喜。他说,“成,我先过去教堂,看是否已经准备妥当,新娘,我已经派人去接了,你晚一步就和皓过来,别误了吉时,知道吗?”申正韩的语气里满满的宠溺,却在那天早上,得到了申贺成的回应。
他点点头,语气淡然,“好。”
申正韩手指不轻意的抖动,暗黄已经混浊的眼晴里,一阵悦然的欢喜。
他静静的点头,然后转身,离去,他的眼睛多了一层雾气。
很好,一切都在预计中进行,“孩子,我要给你的,是为你好的。我是你的父亲,是你生命里保护你的身份。”
申宅里,一片喜气。从院门口挤满众多闻风而来的记者,喧哗着不断扩大到公路上。市议会员的儿子,终于要成婚了,把之前扬传的市议会员的儿子不爱美人爱绿叶,与某富亨之子沉淀爱河的绯闻,一举掀翻。
申贺成站在窗前看着申正韩离去的背影,他给予他的,实则也是一种巨大的枷锁。所以他们对峙,试图顺服对方。
林岩皓站在身后,他开始整理他自己的着装。
申贺成转身,看着他,淡淡的,“皓,哥是不是很残忍?对你,对津。”
林岩皓仰起脸,脸上有瞬间的疼痛跳跃,他靠过去,说,“哥不残忍,是不得已,津会明白的。”
申贺成微笑,“皓,你不瞭解津吗,他会明白,可是不会接受,他认同的路线是直线,他不会转弯,如果要面临一场浩劫,他会撞上去,粉身碎骨。”
林岩皓忽然心痛难堪,紧紧抱住申贺成,流下眼泪。他仰着脸看着申贺成,他说,“如果这样,哥,你会为我,独自健全吗?”
申贺成沉默,他只是一直一直的拍打林岩皓的背,独自的健全,世间又能有几人做到。
林岩皓倾听着耳际平淡的呼吸,他的问题经过漫长的等待,却依旧没有等到申贺成给予他答案,其实,他更一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因为如此,他才惶诚,把自己从他的怀里抽出来,他的表情鲜明,“可是津迟早会知道这场婚礼,就算你不告诉他,结局还是一样无可回避,你又能把过程拖得有多长?”
申贺成依然笑,笑容恬淡,他伸手去轻拍他的脸,一瞬间,他们恍若看到彼此都还在幼年离家出走的那一年。山峦起伏,草植物枯黄的色泽与一整山的积雪相映,天际有偶尔飞过的飞鸟,低低的鸣叫声坠在山谷里,一阵一阵的荡漾,哥哥的手指温暖湿润的抚摸在他的脸上,旁边是属于他们母亲的墓地,积了厚厚的雪花,覆盖母亲青春如花的脸。
“皓,很爱海豚吧?”
林岩皓低下着,浅浅的微笑,笑容恬淡。他说,“哥,看到你幸福,我才会幸福。”
“所以这样的你,才让我疼痛,”申贺成说,淡淡的,“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懂事。”
“哥,我想妈妈了,你的婚礼结束后,我们去看妈妈,好不好?”林岩皓在说这些的时候,神情自然,没有丝毫过度,便直接跳跃到这里,笑容洁净平和。
申贺成看着他的笑容,心里背负的酸楚,瞬间竟然得以解释,“好,答应你,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有勇气不再理智,有勇气和津一起远走,那天,我就把海豚完好无损的还给你,你的天使,我暂时帮你保管。”
林岩皓靠过来,把头枕在他的肩上,语气里有淡淡的撒娇的意味,他的声音愉悦,“哥,你才是我的天使,一直是。”
他黑亮的头发软软的和脖子的皮肤磨擦,申贺成在这一刻才知道,他们原来已经那么疲倦不堪,他想停下来,想安静。
手心轻轻抚摸在他的发稍上,申贺成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皓,哥很爱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不变。”
“哥,我也很爱你,所以你要幸福,连我那份一起幸福。”
窗外花园里,草植物各自苍翠繁盛,凋谢没落,纵使再风情万种,亦若似不关已私,郁蓝色的天空,像一场盛大的演出,一点一点的被揭开序幕,直至天色洁白,而天际,依然隐藏一抹不经心的暗红,太阳,要出来了。
这又会是一个明亮的夏日的早晨。
那是一种濒临绝地的处境,路边树木的枝叶越过围墙随性的探进院子里,在阳光下露出优雅的轮廓。那天的阳光如梦魇般沉醉。
蓝林在那天早上,以相同的姿势在院子里静坐,仰望天际,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感知它们。
她听见客厅里响起细碎尖嚣的瓷器破裂的声音,短暂而急促的声音在这样寂廖的清晨显得空旷而剌耳。
蓝林走进去,在客厅里看到了朴津,他每天早上用来喝咖啡的杯子,坠毁在他的脚边,支离破碎的瓷片四处散落,再也拼不出它本来的面目,在地上空留下一地模糊的水迹。
他站在梯梯处,手上拿着一份报纸,他低着头在看报刊上的内容,他就那样静止在那里,沉淀成一幅没有颜色的水颜画。
朴原从房间里冲出来,一脸惊惶的四处张望,看见握在朴津手上的报刊,像被剌痛般悚然地抢过来。
“是谁,谁把这个送进来的。”朴原暴燥的叫起来,他以为他封锁了所有途径。
朴津终于抬起头,他的笑容像湖面的涟漪,缓慢地,寂静的,一寸一寸的荡开,遥远如同幻觉,他说,“你们,为什么都要隐瞒我?”
朴原的眼睛微微的疼痛起来,他伸手过去抓紧他的手臂,他只来得及喊出他的名字,“津。”
朴原的手被甩开,他把持不住跌坐在地上,看着朴津浑身颤抖,愤怒的向他吼叫,“他为什么不亲口和我说,你们为什么要隐瞒我,觉得我很可笑是吧?”
然后,朴原就这样看着他失控接近崩溃,趔趄的跨过地上的碎片,像一只猎物一样,逃出他的视线,把立在门口的蓝林撞退了几步,院子里响起车子发动的机械声音。
朴原瘫坐在地上,身体上的力彷佛被抽走般,他发现自己竟然无力站起来,胸口有那种痉挛般的疼痛。他的脸憔悴得近似苍白,他的手掌不知在什么时候按到那些碎片上,血液的颜色让人绝望,也使人清醒,他朝门边有些迷茫的蓝林发出喊叫,“去跟着他,别让他接近那个婚礼,他不是申贺成。他会把他们都毁了的。”
那天,是蓝林第一次听见朴原用那么绝望的声音和她说话。第一次,蓝林觉得他只是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