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政蹲在院子外面的铁栏杆上,他倾听着房间里一直的寂静,没有哭泣亦没有吵闹,然后他在那里抽完一支菸,沉默的离开,他在大风中抚摸自己手上的伤芭,他知道这些伤芭将如梦魇般,跟随他一辈子。他不停的磨擦它们,彷佛压抑的精神病人。他渴望一些温暖,哪怕是自以为是的温暖也好。
他不习惯以他的惨疼示人,所以常常把那些伤芭隐藏在衬衫后面,纠缠也如此,偶尔不经意泄露,他把他们回收得很急时。犹如一个即使吐出的菸圈,风一吹,就离散了。
夜晚的城市灯火绚烂,周围满是迷离的摩天大楼,不寄予感情,亦无法永恒。
文政站在车房门口,里面的灯亮着,他知道凌宇在里面。他走进去,看见凌宇蹲在地上,收拾一地散乱的工具,他身上的外套还是蓝林披上去时的样子。巨大的吊扇挂在半空缓慢旋转,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凌宇看见他,神情恬静,沉默无语,似乎在等他开口。
文政知道,这样的气氛,虽然适合争吵,但更适合沉寂。
他说,“你赢了,她说要离开了,你去把她带走,她无处可去。”
这个城市,海豚长大后才知道,原来它一如既往的华丽与糜烂,犹如过眼的烟花。
那年她22岁,喝得烂醉,一个人在城市的夜色里行走,她身后跟着一个男人,她不知道他是谁,她把他当做一场幻觉。身边有过往的人羣和车辆,她竟然意外的想起蓝林那个女人的笑容,那个女人依靠在窗台上,手指上夹着烟,脸朝着天空把头在窗台下仰下去,仰下去,她的笑容悲凉。原来,那是一个过程,必经的。
海豚终于走累了,她在路边蹲下来,夜晚的灯光太剌眼,剌得她满脸都是灼热的眼泪。
幻觉中的男人蹲在身边,他在她前面轻轻的俯首,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听见他呼吸里犹如一个夏季的难过,她伸出手,触碰到他的脸,他的体温微热,传达到她的心手里,她轻轻的笑起来,“如果你不是幻觉,那,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除了回家。”
他的呼吸靠过来,他亲吻在她的额头上,他说,“好,我带你走,不回家。”
然后海豚任由他把她背到背上,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他的气味隔着衣服一点一点的蔓延到她的皮肤上,入浸到血液里,像海潮一样把她包围,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背上,渗入他的皮肤里,她说,“皓,你来娶我好不好?”
感觉到男人身体变得僵硬,脚步停下来,只是一瞬间,他没有回答她,又继续行走,海豚闭上眼睛,进入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她听见她的心说,“好了,就这样,回不去了。”
海豚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头部撕烈般的疼痛,喉咙干涸得快要冒出火焰。
她侧头环视了她身边的环镜,然后她知道她现在身处在酒店里,而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一套粉色的睡衣。她起身,摇晃着她的头,**着脚走在地板上,打开房门,她看见林岩皓,她曾经以为是幻觉的男人。他侧着身体倦在沙发里,似乎已经睡着,窗外泻进来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恬静而无辜,脸庞的酒窝隐约晃动。
海豚走过去,在他前面蹲下去,屏住呼吸,在晕黄的光线看凝视着这个男人的容颜,这是那个在她哭泣的时候,把音乐券折成心的形妆放在她手心里的男人,是那个陪她玩打了一下午电动的男人,是她想要在头上画一个光环却又怕他长了翅膀飞走了的男人,原来有些物质,在暮然回首清晰后才更痛彻心扉。
她伸出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把脸贴过去,贴在他的侧脸上,她对自己微笑。
她的一滴眼泪掉在他的脸上的时候,他就醒过来了,在模糊的光线下寂静的看着她的脸,他的声音模糊的说,“海豚,你喝醉了,说不要回家,我只好带你来这里。”
“嗯,”她轻轻应一声,轻轻把脸埋进他的脖子里,“我要结婚了,怎么办,皓?”
他坐起身,直直的看着她的脸,像要从上面挖掘出一些东西,然后他的难过像湖面的涟漪一般除除散开,他的笑容温暖却模糊,他说,“恩,哥以后一定会爱上你的,我相信。”
海豚的眼睛微微的疼痛起来,她直视他,她问,“你呢,你爱我吗?”
他慌乱的闪躲她的视线,他的声音轻轻的,里面的疼痛若隐若现,“你像个天使,海豚,所以我也爱你。”
海豚笑,笑容光洁,她说,“可是我的羽毛已经剥落,已经不是天使了,如果这样,我没有翅膀,还能爱你吗?”
林岩皓惊惶的看着她,那一瞬间他彷佛看到一些无能为力的事实,而后他把视线收回来,准备抽身离开,有些真相,比谎言更让人措手不及。林岩皓,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海豚在他站起身前挡在他前面,她的脸色洁净,眼睛光洁像海面翻涌的月光,她靠近他,她说,“林岩皓,我爱上你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果你觉得可笑,可以离开,现在。”
海豚记得她是在头脑冷静的时候说出这些话语,她的心像一个闹钟,等着时间宣判死亡。
然后她就听见林岩皓的声音带着压抑,他说,“海豚,我也爱你,可是又能怎么样?”
海豚心里难过,林岩皓的话语在她身边响彻,确实,他们相爱了,又能如何,洞悉了,又能如何,宿命是如此,庞大而繁重,灾难相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他们必须独自承担,没有人能真正陪一个人死亡。海豚知道,她面对的,仍是一片虚无。
她低下头去,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明亮,她轻轻褪去她的衣物,她把林岩皓的手拉过来,轻轻的覆盖在她胸前的皮肤上,她感觉到他的手柔软而温存。她害怕看见那个男人眼睛里无边的疼痛,所以她把自己的眼睛闭上,她把身体贴过去,把她的脸埋进他的脖子里,他身上洁净的气息依然清晰的扑打在她的脸上,幼童与成年男人混合的气息,她听见她自己的声音说,“皓,我们还有现在,过去的,我们来不及,将来的,我们触其不及,我们只有现在可以留给彼此。你爱我,就别离开。”
林岩皓没有离开,他低声说,“抱紧我,海豚。”
那夜下起小雨,窗外的灯火在细碎的雨丝里变得模糊不清,他们贴近彼此的发肤,聆听彼此的呼吸,心里平静,他们,亦只能拥有现在的彼此而已。
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盛满劫数的洞穴,一路下坠,仍是无可回避的劫数,所以,天空也偶尔会下一场小雨,掩饰一些压抑太久的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