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凌二人的居所, 是江南中常见的小屋,只是却是二人共同合盖,有其特殊的意义。
凌无心拿着卷起书本, 微微低着头看着, 蜡烛的微光照在他脸上, 有着薄薄的红。烛已几尽, 却一页也没有翻过去。灯火明明灭灭, 转瞬间屋中便不再那么明亮了。
凌无心终于忍不住,用力将手中的书扔在桌上,站了起来, 走到窗户推开来张望了一番。夜幕挂在外面,漆黑一片。
凌无心拧起眉毛, 关上窗户, 踱步到椅子边, 将蜡烛挑得亮了些,又坐了, 拿起书本继续看。
隐隐地外面有些响动,凌无心没有动作,把手中的书翻了一页过去。
一人飘飘闪了进来,微光看过去,那人神采飞扬, 步子也似乎是在飘着的, 转瞬间, 就飘到了凌无心面前。
凌无心没有抬眼, 除了翻书之外, 没什么其他的动作,甚至些微面部表情的变化。
“无心, 无心……”他凑过去,半张脸恰巧把书给遮了一半。
凌无心看不到字,便面无表情地将书放下了,孟踏青又笑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莫非是在等我?”
凌无心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有,只是想把书看完。”
孟踏青听了,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又嬉笑着,凑近了点,“真的不是?”他笑道:“今天本是你的生辰,莫怪我回来这么晚,你知道,有时候事情太多,一忙起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凌无心蓦地站了起来,用力过大,几乎顶到孟踏青下巴,“其实我本没有什么生辰,反正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过与不过,也没什么用。”说着,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往内室里走去。
孟踏青张大了嘴巴。
这人……这人是在生气么?
凌无心虽然冷情冷心,做事不留余地,但那究竟是过去,自与自己一起生活之后,他便似乎没什么感情波动似的,让孟踏青几乎不知道,他到底愿不愿意与自己过活。
虽说不知道凌无心为什么生气,但有了情绪波动,孟踏青却莫名觉得这是件好事。
想来,大概他孟踏青生来就是贱骨头,就算是平静的生活,也希望能来点不同的东西。
孟踏青赶紧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臂,“你怎地了?我真不是故意回来这么晚的,我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跟我说,‘拜月教’虽有你不喜之人,但却仍是你生活转折之处,你说你进入‘拜月教’的那天就是你的生辰,我自是记得……”孟踏青还要再说,却听凌无心冷冷打断道:“陆家的小姐,长得怎样?”
孟踏青怔了怔,不知道凌无心忽然说这话,究竟是什么用意,便小心翼翼道:“还……还可以……”
“我听说她家中还算富足,此女又长得花容月貌,说起来,我还是很想见见的……”
孟踏青听着,赶紧走到凌无心面前去,脸色已经黑了一半,“无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莫不是他看上了那家的姑娘吧?
孟踏青知道凌无心以前有个女人,虽然已经死了个通透,但毕竟称为其妻,前几日他还与凌无心去看了那个叫凌若莲的女人的坟墓。那墓碑上大大的“爱妻”两个字,刺得孟踏青眼睛生疼。况凌无心神色之感伤,让孟踏青虽不敢言,却也暗暗抱着醋缸狂饮。
孟踏青偶尔想着,若非是因为凌霄,只怕凌无心说不得……说不得就是个正常的性向,娶一个女人,生上几个孩子,一家子安宁和乐……
孟踏青被脑内的景象狠狠地刺到了,瞪着凌无心的神情,自然也温和好看不到哪里去。
如果他后悔……如果他后悔……
孟踏青还没想完,便听凌无心口中越来越快地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此女品行相貌皆算上佳,你们也算郎才女貌。若你对此女有意,我往日里做教主或那等营生之时,也存了许多银两,你便择日就可上门提亲,决不至辱没了你……”
孟踏青越听越是不对,“什么提亲?什么郎才女貌?你在说些什么?”
凌无心淡淡道:“白日里不是有个媒婆要向你说媒?我见你这许久不回,显然是中意了,你若是喜欢,我自也不强留你,你若要娶亲,你我相识如此之久,不说从这些时日的情意,便是道义上,自也会帮你办得风光……”
孟踏青看着这个似乎佯作无动于衷,眉宇间却不自觉皱起来的人,有些失笑,又有些淡淡的惆怅,“我还道是……”还道是你喜欢她了,原来……
孟踏青没有继续说,只是露出疑惑的表情,“媒婆?我并没有见到什么媒婆啊。”
凌无心微微挑眉,“你没有见到?白日里我便叫她去学堂找你,怎会没有见到?”
孟踏青一拍手掌,哈哈笑道:“这便对了,我可并没有遇见她,因为我自午时后,便离开学堂了。”
凌无心露出少见的疑惑的表情,“你不在学堂?那是在哪里?”
“今日本便是你的生辰,自是为了给你作些礼物,”他从腰间解开一样东西,递了过去,“你可看看,此物是否喜欢?”
凌无心接过了那东西,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把软剑,比常见的长剑长上二分,烛光照在软剑之上,微微泛着白光,清澈如流水。
凌无心吃惊地看着那剑,又看了看孟踏青,他长这么大,从未如此失态过。手中的软剑,似乎有些烫手,让他几乎握不稳。
但他终于还是紧紧握住。
“你的趁手兵器断了,我心里一直十分愧疚,便取了‘龙魂刀’和‘饮鸩’断剑,熔于一炉,铸成此剑,尽力按照‘饮鸩’模型打造,也许仍有一些差异,想来‘龙魂刀’和‘饮鸩剑’皆是灵性之物,熔于一炉之后,自是比单个刀剑要更好一些。我不知道你生辰送什么东西好,便拿这东西充数,只是……”孟踏青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又小心翼翼地说,“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凌无心将内力注入其中,那剑似乎更填光华,触手温润,亦不似“饮鸩”那般霸道。
饶是凌无心再冷硬的心肠,也不由叹息,“怎会不喜欢,自然喜欢得紧。”
他往日一直不知为何孟踏青从不将“龙魂刀”和“饮鸩”丢弃,原来……原来是为了这般用处。
凌无心没有再说,只是抬眼盯着孟踏青看。
他眼中恰巧自己的影子映在其中,便是孟踏青脸皮再厚,此刻也不由泛了些红。他咳嗽了一声,佯怒道:“你以后可不要随便诬陷人,我既然承诺了你,自不会再去找别人,你再如此这般,我……我……”他半天张大了嘴,也没“我”出什么东西来。
凌无心吃醋?他巴不得冷心冷情的凌无心有些情绪的波动,免得自己一天到晚牵肠挂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强求了他,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愿意和自己过活。
但他又怕凌无心误会自己。
孟大侠经久以来,对着自己喜欢的人献礼,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此刻脑袋里昏昏的,难免思绪混沌,行为异常,却也怪不得他。
凌无心见他那般抓耳挠腮又忧又喜的样子,微微一笑,“罢了,以后再不会。”
既与你一起,自是信你。
二人往日里,都是跺一跺脚便江湖震颤的人物,只怕他们相遇之时也想不到,在武林同道面前的千金一诺,如今却用于二人之间。但世间之事,本不过如此这般,自也没什么可悔的。
只求内心平静,闲适和乐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