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 江湖盛传两件大事。
第一件,天下第一高手“血蔷薇”被拆穿了身份,竟是武林世家孟家次子, 孟踏青。这一消息传出, 江湖一片哗然, 惊讶的, 赞赏的, 不信的,鄙夷的,敌视的, 嫉妒的,兼而有之。
惊讶赞赏的, 都说, 孟家果然是孟家, 即便传闻说孟踏青弃武从文,去考了个解元,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虎父无犬子,孟页瞻果然生了个好儿子。
不信的,说这消息一定是假的,孟踏青弃武从文, 手无缚鸡之力, 否则孟当家的孟页瞻怎么可能让他去考科举?但这消息又是从少林传出来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 既然是这样, 那就一定是这样,但一个文人怎么就成了武林第一高手了?
鄙夷敌视的, 便是“血蔷薇”昔日里的仇家。他得罪的人太多,仇家满天下,这时方知道这血蔷薇原来出自孟家,原本他们还暗暗说,这血蔷薇是个独行侠,又喜欢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定是长得难以入目。没想到他竟是个温驯谦和着称的孟踏青,还有了这么大一个靠山。一时心里扭曲不满,也是十分正常的。
只是孟家人,走到哪里,都会遇见一个明明声名狼藉的盗匪恶人,在他们走过的路边上,大大地吐了口痰,也许只会以为是黑白两道有隙,哪会想到一个往日里见不着面的人,会给他们添上一点麻烦。
另外,“拜月教”重出江湖,带起血雨腥风,武林中各大门派人心惶惶,茫茫不可终日。武林人被逼急了,终于决定联合。
这第二件事,就是在华山上召开的武林大会,少林寺遍撒英雄帖,本来说要在嵩山上开的,结果朴游左朴长老一个不乐意,说正好也让武林同道见见以陡着称的华山之景。于是这大会就召到了华山上去。
本来武林大会是一件大事,除却十数年前对抗魔教那一次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开过了。但这回办的这会,众人本以为盛大无比,结果一来才发现,上无横幅,下无装饰,只临时搭了一个台子,若非人手还算充足,只怕这台子也可能会摇摇欲坠。
“各位施主武林同道,能来此间,老衲谢过,”少林方丈悟解环顾四周,声音远远地送了出去,“如今武林告急,魔教为患,如今召开武林大会,一为联合武林同道,一同对付魔教,另外,也是于此间选出一位武林盟主,共商大业。”
“武林盟主?大师你不就是?”有人大声说。
悟解微笑摇头,“老衲这些时日一直在闭关研磨禅意,如今狠意渐去,遇事再难决断,而武林盟主却不需要这样的人,而搭此擂台,自然也是希望能者胜出,到时也更加公平。”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议论。
“看来各位觉得十分公平,那既然如此……”
悟解话未说完,便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贱妾不同意!”这话说来,分明是个女子,众人寻声一看,那说话人柳眉一挑,眉目有几分英气,却也分外妖娆随和,众人见到,不由倒抽一口气。
这女子竟是十数年前的武林第一美女,南宫玉英。
“女施主有何异议?”悟解毫不动容,只是平平地问道。
南宫玉英沉着脸,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粉颊上有几抹艳丽的红。“大师分明决议武林盟主为贱妾长子孟卓峰,怎地出尔反尔,倒叫武林同道耻笑!”
此言一出,哗然之声四起,众人纷纷看向南宫玉英,这武林十几年前的美女,风韵犹存,此刻站在那里,艳丽的脸上泛着的光,让人不可逼视。而她一旁本还稳稳坐着的孟家众人,这时却已有些坐不住了。孟页瞻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几个孟家后辈已经见到他微微扯动着南宫玉英的衣袖。
而南宫玉英身后坐着的孟卓峰、孟卓林两兄弟,则反应各不一样,孟卓林一边激动地看了看擂台,又看了看他兄长,漂亮得和南宫玉英如出自一个模子的脸,也红晕得都是兴奋。而孟卓峰则沉稳许多,他只是在那坐着,承自父母优秀的基因,他的脸与孟卓林有所不同,偏于刚毅,更像孟页瞻一些,他面色更加沉稳,如果把他和孟页瞻放在一起,也许许多人更相信,他才是孟家当家。许多人偷偷瞟了他一眼,都很小心地垂下眼帘,他坐着就有这种气势,如果真如南宫玉英所言,这男人不容小觑。
说不定真可能是武林盟主的候选。
而同时在此的武林世家南宫,则皆是一片沉默,按说南宫玉英嫁入孟家,那孟卓峰也算是其外甥,但见南宫世家这般镇定几乎冷漠的模样,又令在场其他人有些费解。
悟解呼了一声佛号,“南宫施主所言虽也有理,但剿灭魔教乃我武林大事,不可儿戏,若令郎武功胜出,那武林盟主自然落入令郎之手,在座武林同道亦不会有异议,岂非更为服人?”
他这话说得在理,便是南宫玉英再不满,也不能反驳,只能气氛地落座,孟页瞻拉住她的手,似乎在低低地哄着她,她则猛地抽出手,扭过头去,孟页瞻见了,这孟家当家,脸上现出几分尴尬来。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点到为止,以不伤人为准。”
说起武林大会,也有人多有几个神往,老一辈的人给少一辈的人讲,少一辈的人则藉此长长见识,又能知晓各门各派的武功情况,更也许能一招名满天下,这诱惑委实不小。
孟卓林是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最是受宠,他父母名气又大,走在江湖上,报出自己父母的名头,对方也要抖一抖,卖上三分薄面。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武功不赖。
当然,最不赖的是他兄长。虽然他没见孟卓峰怎么使过。
这一回倒是长了见识了,第一个人上来,他还嘲笑这人虎背熊腰,长得茁壮,必定外门功夫硬,轻功差,动作不灵活。
结果他一看见这人从身上解了条鞭子下来,握在手里,甩了一下,就知道自己走了眼,这人武功岂止是灵活,简直是泥鳅。和他挑战的那人被他甩了两下鞭子,就滚到台下面去了。
他用那人的手和自己的手比了比,发现自己绝对使不出那样的鞭子。当然,每个人的武功不同,孟卓林喜欢剑,讨厌刀,一直说剑是兵器中的王者,刀是匹夫用的东西,鞭子更是女人用的东西,他不屑用鞭。
再说,兵器那么多,有哪个强人各个都耍得精的?反正这种强人,他没见过。
可惜,孟卓林没见过孟踏青的武功。哦不,应该说,他没见过血蔷薇的武功。
等第二个人上去,挑战这个使鞭子的莽夫,孟卓林便看到这人身材短小,长得一副娃娃相,手里的一把大刀,几乎赶上他半个人还高,不由扑哧地笑了。
“这娃娃还没断奶呢,就想打擂台,也太不自量力了一些。”
他忽听一旁近日里沉默许久的孟卓峰缓缓道:“莽夫都能使鞭,娃娃怎么不能使刀?你太小题大做了。”
孟卓林怔了怔,果然见那娃娃上台之后不说二话,两个把一落,就往大汉下盘切。大汉鞭子使得利落,但这个娃娃个子矮,又恰好喜欢往他□□钻,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大汉这鞭子一不小心就甩到自己腿上,疼得他呲牙裂嘴了一会,还没说话,就被娃娃用刀指在了裤裆上。
大汉在哄堂大笑之下,下了台。
孟卓林有些惊奇,“这娃娃的功夫确实不错。”
“岂止不错,”孟卓林又听孟卓峰道,“因为他根本不是娃娃,是个四十岁的侏儒,是个独行盗,”他哼了一声,“若是被这样的人夺去武林盟主,真不知道悟解大师的脸面哪里摆?”
孟卓林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哥哥你把他抢回来就是了。”
孟卓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就这一会,擂台上已换了几个人,武功越来越高,彼此招式来往也越来越快。这会儿站在上面的,已是武当派掌门大弟子,人称“玉面公子”的刘青云。这玉面公子倒真是玉面公子,台下倒有许多女子看了他的脸和“飒爽英姿”,就一抹叹息,春心荡漾的。
可惜,这些个春心荡漾的女子,都已不是深闺里的黄花闺女了。
孟卓林正想,估计以这“玉面公子”的模样,恐怕只要他再往那再站两个钟头,只怕这武林大会就不是什么武林大会了,应该改成选美大会才是。
正想着,却听一个姑娘娇喝一声,“刘淫贼,还我姐姐清白来!”说着,一个女子飞身而上,一手轻功,一身红艳红艳的衣裳,登时让人眼前一亮,台下登时起了哄。
“你姐姐?你姐姐是谁?”刘青云一脸茫然。堂堂名门正派的刘公子,却被人叫成淫贼,台下的人们都有几分理解,只怕那女子是见了这刘青云长得不错,正好藉机引他注意力来的。
那女子柳眉一挑,娇俏的脸上满是怒气,“是,你毁了我姐姐清白,我要你的命!”说着,一手鞭子甩出去,直接往刘青云俊俏的脸上招呼。好在刘青云反应得快,一个踏步就向后闪了过去,但那女子却不依不饶,又一鞭子上去,绵延不绝,鞭子甩得虎虎生风,从这女子看来,劲力不弱,以一介女流之辈来看,这能力确实不小。
孟卓林瞪大眼睛看着,不禁拍手笑道:“果然这鞭子是女人用的玩意儿,那女子明明没什么内功,这鞭子却耍得不错,更添威力,这刘青云说不准真没犯事,”他眼睛滴溜溜一转,“不过女孩子这样倒追男人,方法虽显眼,但也太蠢了点……哎哟!”他一个疼痛,呼出声来。
他前面的孟家人看过来,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孟卓林,忍着冷汗,“没事,没事,我是惊叹拜倒在那女子的神鞭之下了。”刚说完,手腕又是一痛,但这回他却不敢叫了。
“大哥,大哥,你先放开手,抓得弟弟疼得紧。”他低声说,不一会,便满脸都是汗。
孟卓峰这才放开他,向场中情况仔仔细细看着,毫不回头道:“孟卓林,这女人,你若再说他一句,那你就等着回家让大夫给你多抹点药罢。”
孟卓林哼哼了两声,却不敢再说话了,他看了看台上,又看了看孟卓峰认真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一些想法渗透到他脑海中去。“这女人,是谁?”
孟卓峰不回头地答,“正威镖局总镖头任山坼的女儿,任月莲。”
“任月莲?”孟卓林瞪大眼睛,长睫毛一眨一眨地,他猛地回头看过去,“镖局的女孩也这么漂亮?不错不错,说不定也可以……”他舔了舔唇,不经意露出几分色心。
却听孟卓峰冷冷道:“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孟卓林猛然觉得有点冷,诧异地看过来,忽然拍手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大哥想要她当我大嫂?”他眯起眼睛笑,“若真能这样,那可是喜事呀。”
孟卓峰本来还板着一张脸,听了这话,却不由嘴唇抿了抿,脸上刚硬的线条柔和了一些。
这任月莲手中鞭子挥舞,她的对手渐落下风,众人皆知,显然这一局,那任月莲就要胜了。孟卓林忽然又道:“大哥,你可知道,你这些年为什么老是吓跑了姑娘,而桃花运却总往我这跑么?”孟卓峰只是沉默,似乎毫不关心。但孟卓林却见他喉咙动了动,显然是感兴趣,却有所掩饰,不由笑道:“她赢了这一局,你就上去,败了她,她就记得你了。”
孟卓峰惊了惊,回头看他,“那不是伤了那姑娘的面子?”孟卓林笑道:“知道的以为大哥正直可靠,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年看顾家业,结果脑子迂腐了。姑娘家是用哄的,你先让她记住你,事后再哄回来,不就得了?”
孟卓峰看了看场中,又回头看了看弟弟,眯起眼睛笑了,“弟弟,这回若成了,哥哥可要好好地,谢谢你。”他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地沉底。说着,见场中那汉子已被打落下来,孟卓峰便一个纵身,三个起落,便稳稳站在台上。一手漂亮洒脱的轻功,让台下不禁大为喝彩。
孟卓林见了,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又这是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能有什么奇怪的?
孟卓峰上台来,众人便皆认了出来,这是孟家的长公子,果然一表人才,似乎也是少林本欲推举的武林盟主候选,光从这轻功来看,便知这孟卓峰有两下子。
任月莲见他上台来,便脸色一变,柳眉一挑,“孟卓峰?你姓孟?”
台下人见了,有人不禁微笑,看来这江湖上有名的火爆脾气的红衣美女,也要栽在这孟大公子俊颜之下了。
孟卓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晌方才道:“正是孟某。”
“好,你姓孟,”任月莲一甩鞭子,“那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话音未落,她一鞭子甩过来,直接向孟卓峰颈上缠过来。
这女子说动手就动手,几乎一点也不讲什么武林规矩,台下已有几个人,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不过任月莲也是江湖上有名的急性子,所以细细想来,却也并不奇怪。
孟卓峰见状大喝道:“来得好!”说着,手腕一翻,竟是要去徒手抓鞭子。
其实鞭子比刀剑更加难用,劲力要收发自如,会刀剑者,也许还没什么,但是如果走在江湖上,看到一个会鞭子的人,千万不要认为他好欺负,尤其还是像任月莲这样一个女人,这鞭子上的劲力,显然非同小可,孟卓峰如此大胆,倒不怕手掌被废掉?
显然任月莲也如此想,以孟卓峰这般胆大之人,自然不会干轻易之事,他敢徒手,必然有他的道理,若真被抓实而孟卓峰手掌不损,那自己便几乎失了兵器。任月莲可不想和他拼命,手腕一动,鞭子便向长了眼睛似的去缠他手腕。
却见孟卓峰手掌一翻,任月莲只觉手下一个顿力,猛听得孟卓峰大喝道:“撒手!”两个字一出口,任月莲因反冲向后退了两步,而那鞭子果然落在孟卓峰手里。
“你!”任月莲怒上脸颊,白皙柔美的脸顿时美得红艳,脚上一动,便一个跃起,一腿向孟卓峰胸膛踹过来,孟卓峰本还看得怔住,这一眨眼,他手中躲过来的鞭子便反过去缠上任月莲的腿,一个用力,任月莲便整个身子撞到孟卓峰怀里。
孟卓峰抱了任月莲的腰不多时,便将她放了下来,“姑娘,孟某失礼了。”任月莲看了看他,咬了咬唇,这一来一往,显然自己技不如人,再逞能便是自取其辱,这才跺了跺脚,转身下台。
孟卓峰独自站在台上,衣衫飒飒,好不风流倜傥。台下孟卓林竖了大拇指,孟卓峰只是处之泰然。
而孟家人更是个个目瞪口呆,孟页瞻抚着腮边胡须,欣慰地点头,南宫玉英抿嘴而笑,这昔日的第一美人,如今又如换回了青春,似乎忽然更加娇艳了一些。
又上来几个人,孟卓峰皆一一将他们扫下台去,他几个回合,便把对方给弄下了台去,台下人便知这孟卓峰虽然年轻,功夫却只怕比这里的大部分人高上一大截,一时闷声哗然。
而直到他也将崆峒派的一个长老级的高手用了十几招打落下擂台之后,在座场中,便皆鸦雀无声。
这武林大会的第一高手,不问他人,必是此人无疑。
众人正面面相觑,斜看那仍处之泰然的少林高僧悟解,只怕这大会是给这孟卓峰办的,让他出尽风头,好从名不经传的无名小卒,一夜成名。
悟解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孟卓峰身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回头对一干人等扬声道:“既然武林大会,孟卓峰施主得胜,那我等便奉孟施主为武林盟主,各位可有异议?若无异议,那……”
“我有异议。”一人声音远远地传来,众人寻声一望,见说话人,白袍荏苒,唇红齿白,却是青城派的掌门,秋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