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绸翻飞, 收入怀中,那人伏于孟尝身上,眼如墨, 深如潭水。
“凌无心, 没想到你会救我……”孟尝低低地叹息, 一时之间, 恍然如梦。
他醒了?他落入那凌霄手中之时, 不知可有受伤?他刚才昏迷了过去,显然伤势不小,此刻却为何忽然可以睁眼?
方才可算是他救了自己, 否则从那么高处落下,就算他轻功过人, 也难保不受伤。
可是他不是恨着自己么?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血蔷薇”?也许他并不知道……
饶是孟尝向来精明过人, 此刻也不由胡思乱想, 各种念头交织在一起,充斥脑中。
孟尝正要再说话, 却听得一人怒喝道:“好个卑鄙的家伙,宁飞远,枉你有‘异侠’之名,却欺名盗世,竟使出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段!”
孟尝偏头一看, 便说话人正是朴游左, 此刻一手搀扶着悟相, 一手成拳, 脚下步法踏出, 躲避数个黑衣人进攻,时不时再还上一拳。悟相因着黑衣, 倒尚看不出他是否受伤,神志倒还清楚,但见他四肢无力,似乎伤势不轻。而吴敏和秋笛二人功力稍差,早已左支右拙,狼狈不堪。莫岩与鬼面,已没了踪影。
孟尝听了朴游左的话,不由失笑,喃喃道:“宁飞远方才那一摔,只怕已成了肉泥,就算是大侠,一滩肉泥又能有什么作为。”想到这里,又不由向怀里的凌无心看去。
那样古井不波的眼睛,很难看出,他究竟是在想什么。
孟尝苦笑,却忽听凌无心冷淡的声音传来,“你可是要救他们?”
孟尝一怔,微微点了头,凌无心嘴角勾起一丝笑,“好,那我帮你。”说着,他缓缓站起来,动作虽缓,四肢却十分有力,彷佛方才的昏迷只是梦中。
他一离开,孟尝只觉怀中温度淡去,那般温润之感,如同虚无。
凌无心身上只披了一件衣服,滑腻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此刻昂然站着,脸上平静,并无窘迫之色,不由使人产生敬意,难有亵玩之感。
凌无心目光一扫,脸上泛起冷笑,“这点武功也敢班门弄斧?”说着,手抚向腰间,却不由一怔,方才想起“饮鸩”已不在身上。
他眯起眼睛,敛去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杀气,方才脚下一动,身体便晃到朴游左身旁,伸手数指,那几个黑衣人便被点中了穴道,再不能动作。他点穴手法精妙,任朴游左这般眼里,也没看出来。
朴游左不由怔了一怔,凌无心却又是身影一晃,施施然落在秋笛身边,手臂一伸,又点中与秋笛混斗着的黑衣人几处大穴。
秋笛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数步,手指在左手臂上连点数下,止了血,回头看向凌无心,表情莫测。凌无心忽视他的目光,来到吴敏身后,却听吴敏大喝道:“我才不要你假惺惺来帮忙!”说着,手上连砍数刀,逼得那几个黑衣人退了几步。
凌无心一阵冷笑,并不理会他,径自动手,不多时,便将一干黑衣人都制住。吴敏脸上阵青阵白,拄着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显然他花费体力过多,方才也不过只是逞强。
孟尝眼见他三下两下就将一干人等都处理干净,不由苦笑,又看了看他动作之间,若隐若现的皮肤,不由皱了皱眉。
凌无心拍了拍手,彷佛是在打扫一些不存在的灰尘,方才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孟尝身边,孟尝终于忍不住,又脱了一件衣服披到他身上,“穿上了,免得凉。”
凌无心不禁一笑,伏在他耳边,叹息地说:“反正一会也要脱下来,何必废那些没用的力气?”他似乎是在低声,悄悄地说,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让所有人都听见。
吴敏脸色本就一片黑,此刻不由更是黑成一块炭。
秋笛脸色一变,眸中透出些莫名的光彩来,又暗了下去。
悟相本被朴游左扶着,此刻禁不住站了起来,他内力深厚,目光如电,他本是一代武林宗师,又是少林一派之长老,自有一股威严,目光扫过去,若是常人早已吓得腿软,孟尝却有如未觉,一听此话,不由一怔,“你……”
凌无心脸上一冷,微微一抬眼示意,孟尝顺着他眼睛看去,只见天空上,暗淡一片,连星星也未见几颗,那暗淡的云遮掩处,一轮满月淡淡地泛着光。
孟尝一见,原来今日正是月圆,而凌无心情毒当已发作,不由大吃一惊,连声道:“你身体可有不适?既然情毒发作,为何还要运内力?你不知……”
凌无心截住他的话,“你太啰嗦了,”他微微靠近了一些,孟尝只觉一股香甜的气息吐在颈间,“你稍微迅速一些即可,我帮你解决了这些渣滓,更何况,我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道,没有让他们死,我知道你不希望我随意杀人,那你也该为我做些事罢……”
孟尝苦笑,这凌无心把他当作解毒的工具来看,心里不由微微有些发苦。
他看了看凌无心的衣衫,仍是禁不住皱眉整理一下,多加遮掩了他的皮肤,而凌无心也由着他弄,孟尝看他乖顺的样子,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低声道:“身体不适的话,便靠着我走把。”
孟尝本以为他至少会犹豫一下,却没料到他听了,便直接把自身重量靠到自己肩上来,不由又是苦笑,环住他的腰,转身而走。
未走几步,便忽听悟相冷然的声音传来,“孟施主,你可算武林中少有的大侠,请以苍生为重,切莫与邪魔外道为伍,以免遭世人非议。”
邪魔外道,显然指的凌无心。
孟尝顿足,低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似乎毫无所觉,其实是毫不在乎他人话语的凌无心,不由哈哈一笑,“悟相大师,敢问大侠那又值上几文钱?大侠能当饭吃么?你要是当,那你便去当好了。”
悟相一听,不由一怔,这少林长老竟是一时之间,张口结舌,讷讷不能成言。
这一怔之间,孟尝和凌无心便飘然而去,他们似乎走得极慢,但片刻之间,便没了踪影。
朴游左一见,不由赞叹一声,“端的好轻功,淡薄名利,果然不凡。”
“若是他肯为白道做事,武林盟主之位,必是他无疑,为何……”悟相叹息不解。
忽听吴敏冷冷道:“必是为那凌文昕所迷惑,长着一张艳魅的脸,倒不知骗了多少白道子弟,若是孟尝因此碰了壁,可莫要怪我们。”
此话一出,悟相不由惊道:“方才我等于墓中所见,那‘拜月教’有一秘籍为吸功之法,方才我等皆有所见,那凌霄魔头所用,便是此邪功。没想到宁飞远也学会了,原来他武功进展如此迅速,正是因着这邪功。”
秋笛缓缓道:“大师此言,莫非是认为,凌文昕也会吸收师兄内功?”
悟相点头,“不错,若真是如此……”
秋笛垂下头,见不到表情,但见他拳头攥了又放开,放开又用力捏起来,便也可知他心中所想。
“秋掌门可是担心?”
秋笛如受一惊,猛地抬头,恨声道:“他杀我师父,强我妻子,我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便听吴敏摇了摇头,啧啧道:“事到如今,还想要抵赖,‘血蔷薇’会为了区区青城武功而弑师?会强迫一个女人?你便是说了,江湖上也难有人信。”
秋笛听了,脸上光亮的颜色渐渐淡下去。
吴敏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低声道:“我也许可以帮你。”
秋笛一惊,偏头看他一眼,吴敏却已不再看他。正说着,忽听得一阵地动山摇,众人一惊,朴游左大喝道:“不好,这里快塌陷了,快离开!”
正说着,众人只觉脚下地面不停摇晃着,那墓碑转眼间从中间裂开,顺着那上面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碎成了数块,而脚下裂痕越来越大,众人几乎站不住,便不约而同跃起,飞身上树,然树木也跟着倒下,便不由顺着一棵一棵向外飞跃。众人本就武功不弱,不多时已跃出数十丈远。
而那一阵阵摇晃也停止了。
众人回头一看,不由咋舌,只见绵延如许,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来,恰好为那墓一般大。而方才那些被点了穴道的黑衣人,转瞬间,已被埋到了土里。
朴游左不由叹道:“这究竟是哪家皇亲国戚,墓真是大,只是可惜了。”
众人一听,自然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
那等宝藏,虽含剧毒,却也能使世人心动。
何况“问心绝”也在其中……
只是那凌霄,终究还是葬送在这墓里,任是魔头,无论你武功有多高绝,也终将归于尘土,这墓本并非为他而立,他却因此而终,墓亦因他而终,他也算可以瞑目了。
众人这般想着,朴游左便带着悟相离开此地。悟相临走时,瞟了一眼那墓,这少林高僧此刻的眼神,也未必能使人明白。
秋笛转身正要走,却被吴敏拉住,“秋掌门,你莫非忘了?我可说了,我可以帮你。”
秋笛脸色一沉,“不必。”说着,拍开他的手,转身而去。
吴敏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泛起不明的笑容来,他回头看向那巨大的深坑,暗暗一笑。
魔教神功,吸功之法,确实有点意思。
说着,甩甩袖子离开。
月色昏黄,没有人见,那坑中深埋的土,有一处动了一动,一只手,猛然伸了出来。
那只手,不,那只能算是一把枯骨,只因皮紧紧地包裹在骨头上,骨头上数根指节,突兀地显露着,月光之下,泛着青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