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推过, 虽然刀刃并不锋利,但在凌无心手中,刀似乎有了生命一般, 灵活地动着。乱糟糟的胡须的屑沫, 飞散在牀褥上, 孟尝光滑的下巴逐渐露了出来。
这样一张脸, 可以看得出, 十分年轻,与他大胡子蓬乱的时候,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他只是躺在那里, 却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剑眉横扫,斜斜入鬓, 张扬而奔放, 显出主人勃勃的英气。双眉之下, 双眸暗沉如星,如一点墨, 一点点晕开,其中本应满含怒气,却泛着温柔和宠溺的光,直直看着眼前的人。微微有些润色的唇,有些偏厚, 不似凌无心那般薄情, 此刻含着笑意。
凌无心看在眼里, 弯起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倒教孟尝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凌教主对在下的这张脸,可还满意?”
凌无心双眉一挑, 对着孟尝身体上下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脸还可以,身材嘛,”他拍拍孟尝的胸口,“肌肉也有,只不过,”他皱了眉,似乎在思考着措辞,不多时便下了结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孟尝听了这八个字,不由苦笑。
“原来‘血蔷薇’长得这般模样,倒是有几分诱人,走在大街上,十个女子倒有九个要向你看过去,就连……”他顿了顿,手指抚着孟尝光滑的下巴,吐出轻微的气息来,“就连我凌无心,也心动不已。只怕这全天下,仅我一人知道你的长相罢,没想到凌某倒是捡了一个便宜。”
孟尝微微挑眉,“能得凌教主心动,孟尝可谓三生有幸,那可否解了孟尝身上的毒?”
凌无心听了,冷冷哼道:“解毒?孟大侠,你可不是那么幼稚的人?若当日早知你是血蔷薇,我中盅时,必不会找你……”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顿住话语。孟尝悠悠接道:“那日,你不会找我解毒是么?”
这等便宜,若我是“血蔷薇”,自是得不到的,是不是?
前后待遇,让孟尝不由暗暗叹息着。“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血蔷薇’的?”
“‘血蔷薇’之武功,天下第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凌无心咬着牙,话语从缝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三日眠’是教中最无痛苦的药,你无知无觉地死去,也算不枉了。”
“好个无心无情的凌无心,就算如何,你我也有露水姻缘情分,怎地就这般抛弃了枕边人?”孟尝哀叹,睫毛颤动,一副娇弱的神态,“吃了奴家,就不想负责,哪有这般道理?”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身躯颀长,赤着的身躯孔武有力,一张脸满是英气,英姿勃勃,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娇弱,这般做作之态,倒让凌无心大皱其眉,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看向孟尝脱下的衣裳。
自然是不可就这么赤身裸体地走出去,而孟尝的衣服,倒可以借来一用。
凌无心微微一笑,将孟尝的衣服拿起来,挑出那件黑色用于乔装的衣服,冷笑一声,他对和“血蔷薇”有关的东西,自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也不想见到,便丢在一旁,将孟尝的外衣外裤穿了起来。
凌无心与孟尝的身高差不离,这衣服只是微微长了点,腰身稍稍宽了一些,凌无心微微挽了袖口,将腰带多多扎了一下,显出纤细的腰身,回头又见孟尝的目光落在自己腰上。
他不由心下一团火冒了出来,不知是恼,还是别的什么,将孟尝的鞋子也穿了,直接推门而出。
三日之后,那牀上的人就要成了白骨,但自己让他能毫无痛苦地死去,也算仁至义尽了。
XXX
天色已然朦朦亮,客栈下满是吃着早饭的人,客栈虽不大,所藏客也不多,此时倒也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地声音溢满。
这时只见一个青衫的人施施然从楼梯上走下来,一片淡然如水的表情。
只这一瞬,客栈里便忽然都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安安稳稳地仔仔细细地盯着饭碗,偶尔禁不住抬眼偷偷瞄了过去。
那青衫人向楼下扫了一眼,明眸如水,每个人都以为,他似乎是在看着自己,不由更是埋进碗里去。
似乎是因着没有座位,他皱了皱好看的眉。他一下来,掌柜不远处就看到了,见他虽然穿的衣服做工一般,但那副神情气度,应也是有些钱财的,说不得是因为钱不露白。
掌柜的想到这里,便赶紧向一旁小二使了个颜色,那店小二已不是昨儿晚上的那个。他嘻嘻哈哈走过来,将抹布搭在肩上,“客官可是要找座位?且等一等。”
说完,他便看向其中一桌人较少的,正要说话,那一桌人便都哼哈答应道:“可以可以,我们让座,我们让座。”说着,都端起饭碗蹲到一旁去,有的则与他人挤上一挤。
店小二有些惊奇,他方才只是想让那青衫客官坐到这里来,倒未料到这桌上的客人倒把整张桌子让了出来。
他本以为那青衫客官必要有些惭愧,倒未想他走上前,微微撩起衣襟,便施施然坐下了,彷佛是平日里,就经常如此。
店小二自然知道,那是经常处于上位者不由自主的行径,心里不由更加大喜。
这是一个肥羊,值得一宰。
他连忙道:“客官,您可想要吃些什么?”
即便是昨儿晚上的店小二,也未必能认得出,这青衫人便是那急性子的大胡子怀中所抱的人。
那青衫人微一沉吟,便道:“来一盘水晶蹄髈,龙井竹荪,菊花里脊……”他一连说了二十多个菜名,似乎还意犹未尽,才又叹了叹道:“再加碧螺春润口罢。”
他说着,不觉这客栈内,似乎越发寂静,悄无声息。
店小二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客官,这里只有些简单的菜,这些东西,莫说有些是因为时令不能买到,而且我这等小店,”他咳嗽一声,掩饰道,“也未必能做得出来。”
那青衫怔了怔,神情间,又一瞬间的恍惚,又瞬间恢复冷漠平静,“罢了,那便将你们的招牌菜上来罢,另外包几个干粮,我一会上路要带上。”
店小二连忙喜道:“好咧!”说罢,转身而去。
不多时,几碟简易小菜摆在桌上,那青衫人拿起筷子,皆尝了尝,也许是因为味道不合,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但仍是吃了个干净。
他拿起一旁包好的干粮,便站起身,走到掌柜的处。
客栈众人微微深吸口气。
这美色虽有益身心,但看久了,仍会使人深觉喘不过气来。
众人正要松口气,便猛听得那掌柜的惊道:“客官,我们小本生意,可容不得客官吃霸王餐,更是禁不起赊账,您还是看看可有什么东西能付得起账为好。”
那青衫人背对站着,看不出表情,只听得他声音淡漠,似也并不尴尬,“我今儿没带钱,来日定当十倍奉还,掌柜的只需信得过我,我自不会亏待你。”
那掌柜的似乎本还见那客官钟灵毓秀的模样,还客客气气的,此刻却恶狠狠,老脸几乎扭曲起来,“你能是谁?地主豪绅?皇亲国戚?我告诉你,就是皇帝老儿来了,到我这里也得付钱!”
这人倒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什么地主豪绅,而是前“拜月教”的教主凌文昕,如今的“无心公子”凌无心。
凌无心本以为孟尝身上必带些银两,没想到,他这衣衫上倒空空如也,什么银钱也无。任是凌无心如何能耐,没有钱自然也拿不出手。
但“无心公子”向来恶名,杀人不见血,阴狠毒辣,便是不付钱,将这掌柜的弄死在此处,且不露行迹,在“无心公子”而言,自是不废吹灰之力。
他正想着,眼中便不由泛起杀气。
忽听得楼上一阵笑声传来,“掌柜的你倒是恼什么?年纪不小了,经常发怒,可是要老,那,银两拿去!”
话音甫落,掌柜的也感受到昨儿晚上那店小二二狗子被银两砸到头上的遭遇,掌柜的正要再骂,仰头正要怒骂,却见一人站在楼上,身穿黑衣,一步一步踏了下来。
有些人,生来就有一股气势,与常人有些不同,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便掩了其他人的光芒。
与方才那青衫人冷漠疏离又惑人的美貌不同,这黑衣人面目清俊,五官分开来,也许并不如何,但合在一起,却分明有使人不可忽视的魅力。他目光扫过来,众人便大气也不敢出。
他走过来,对那掌柜的一笑,“怎样?这些银两可够了?”
那人明明没有怎样,掌柜的却忽觉心下一突,一股心悸涌了上来,腿一软,连忙哈腰道:“够了够了,便是买上十顿,也够了。”
“那好,”黑衣人微微启唇,又绽开一丝笑,“那便再弄了些干粮来,我也要拿在路上吃。”
那掌柜的又连连躬身道:“是是,小人这就让人去取……”
“不,”黑衣人截断他的话,“废这些口舌做什么?我要你亲自去取。”他双眸虽涌着墨色的微波,却冷如寒星,直直射过来,掌柜的赶紧道:“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取。”说着,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不多时便转到厨房去了。
一旁凌无心看在眼里,心内一团火越发涌了上来,烧得五内灼热,不由一拍案几,“孟尝,你别欺人太甚!”他掌力下来,案几砰地一声,碎了个粉碎,掌柜的算盘也随着案几落下,噼里啪啦作响。
这一声下来,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哪有人想到,这个青衫美人,看似娇弱的,手下劲力这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