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畔,茅房草屋,一灯如豆。
风伊卓缓缓睁开双目,仍是一阵眩目的晕,眼前坐了一人,慈眉善目,发丝染雪,见他醒来,笑道:“你终于醒了。”
风伊卓一阵茫然,忆起那日晚和中文王朝花蝶儿的苦战,不由一惊,头脑回复清明。那日之战真是凶猛万分,花蝶儿不愧为中文元老级高手,他施尽浑身解数亦不能动其分毫,二人苦战三百余招,皆是大耗真元,记得最后施展出十五年不用的绝技“枪者噬魂”与花蝶儿最后一拼,两人皆是博命出手,置生死于不顾,后来双双坠入冰寒溪水……
讶道:“是前辈相救么?”挣扎欲起,只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毫无气力,口干舌燥,难受之极。
那人端来一杯清水,喂他饮下,道:“勿要称我为前辈,你我年龄相距不远,都在三十出头,只不过我头发白的多,略呈老态而已。想不到当年天地王朝叱吒风云的风伊卓,居然落难郯溪,若非我恰好经过此地,便不能发现你。”
风伊卓惊道:“你竟知道我是何人?老兄如何称呼?以前似乎未曾见过?”
那人笑道:“你闯荡江湖时,我就曾关注于你,说实话,那时我觉得你年少锐气,血性十足,倒是不太喜欢。呵呵,我飘零天涯,自无定准,兴阑便上五湖舟,江湖人给我个诨名浪子的,便是区区。”
风伊卓哑然失笑道:“年少轻狂,以前在江湖上真是翻云覆雨,为所欲为,为天地王朝添了不少麻烦,现在呢?谁是中州豪杰,借我五湖舟楫,去作钓鱼翁,我早没有当年那不可一世的恣意飞扬了。”
浪子淡淡说道:“也不用太心灰沮丧,人生天地之间,自求问心无愧,天地还有事等着你去做的。”
风伊卓苦笑道:“实不相瞒,刚才在下曾试图运劲聚气,可是真气涣散在五脏六腑之内,凝聚不得,看来已是功力大退,只能发挥出平时七分的劲道了。”言下不胜唏嘘,悲戚不已。
浪子惊讶道:“你因何事,竟坠于郯溪之中?”
风伊卓遂把与中文花蝶儿决斗一事详细说出。浪子听罢,叹道:“看来中文这次有大手笔了,你更应该去召集旧日兄弟,羣策羣力,为天地王朝效命。”
风伊卓叹道:“我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已经失去了武功,形同废人,还能有什么作为,难道让众人耻笑不成?红枪断折,心如死灰,当初来天地闯荡的时候,是万万料不到有如此凄惨的结局……”
浪子肃容道:“此言大谬也。人在世间,当存大志,坚若磐石,百折不回,岂能因区区一时受困落难而心灰如死,纵是失去武功又如何,世间之事,并非纯以武力解决,不然天下读史论道,以图解苍生之苦,为万民谋福祉,岂不是庸人自扰,不如都去习武。太公胸有千策,方能助武王伐纣;子房知人善用,终为汉王匡扶天下;孔明鞠躬尽瘁,才得西蜀鼎足三分,此皆是不谙武技,胸怀宽广之人,愿君能效仿古人,以天地苍生为念,解万民倒悬之苦,则天下幸甚,万民幸甚,王朝幸甚……小风还不能悟么?”
浪子一番话,慷慨激昂,如情在理,风伊卓听得大汗涔涔而下,不由激起了当年之勇,霍然道:“浪子兄一番话,真是醍醐罐顶,开我愚顽,令我茅塞顿开,伊卓若还是拘泥于区区武功名利,实是对不住天地苍生。这便去召集旧部,为王朝尽一份心力。”
浪子微笑道:“记住,没有人能够打败你,能打败你的,便是你自己。”
风伊卓燃起无穷斗志,朗声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心神早飞到了襄阳城内,风华门中如慧星般崛起于武林的君不见,镇守襄阳多年,与冰寒水齐名,号称“襄阳双子”,二人皆是与他相交莫逆,此次一定要说他们来助,为王朝效命。
草房之外,长江水一泻千里,天上星星点点,光芒初露。
——
秋夜严寒,长街清冷。
无德与方小白站立于江陵城甲子府外,神情肃穆。
江陵城位于长江之南,乃天地与中文的第一要冲之地,向来由王朝武后青竹把持,只是青竹未知何事缠身,早不理政务多年,把此城托付于王朝宿老甲子掌管。据说甲子施政亲和,曾被王朝嘉许为天地第一城守,江陵在他的治理下,军民相处融洽,团结一心,兵精良足,巍然以中文相抗。
无德叹了一口气,道:“你决定了?”
方小白冷冷道:“黑色秦风占了长安,挟天下玺号令诸侯,我绝不会坐视。此番甲子若不借兵,休怪我毁了他的城池。”无德早把黑色秦风出关的消息透露于方小白,而秦风得了天下玺,占了长安的消息更是如春风拂过江南,变作市井传闻,有人说秦风只是一时心痒,欲出山活动手脚;有人说秦风欲据长安自立,背叛天地王朝;更有甚者传闻秦风欲与中文王朝崇鼎盟政子联合,兵侵襄阳。
门开,一把柔和洒脱好听的声音响起,道:“原来是方小白到了,没想到你小白龟缩多年,还是耐不住寂寞啊,哈哈。”
二人踏步入门,只见一人站在院中,身形高大魁梧,如崇山峻岭般,渊停岳峙。鼻高眼大,不怒自威,正是王朝开国宿老天下甲子。
方小白冷哼一声,道:“秦风挟天下玺号令诸侯,占据长安的消息你是应该知道了,我此番前来,欲借精兵一万,荡平长安,望甲子以天地为念,借我精兵。”
甲子哈哈大笑,道:“方小白你不是深巷一书生么,整日教人为乐,今日为何突然大改本性啊?”
方小白不悦道:“书生又如何?家国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本当年长安旧主挚友,岂能容长安落入野心勃勃之人手中?”
甲子捻须道:“你怎知他是野心之人,如若不是,岂不是栽扣罪名,见笑于人?”
方小白怒道:“当年四大门阀之时,秦风便微露其霸气剽悍本质,压得风华门威名扫地,我当年身受形役,对其瞭如指掌,废话少说,你究竟借兵不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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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子失笑道:“方小白你甚是可爱,我自然借兵,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在我手下走过百招之数。”
方小白仰天大笑,道:“甲子你真是老糊涂了,也忒小瞧于人了,小白不才,愿与阁下过招,小白保证击溃阁下,且不伤阁下分毫。”
这次轮到甲子大笑,道:“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你那游侠剑法,在我眼中,不过尽是虚幻而已,你且放马过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斤两。说实话,老夫疏懒久了,遇一战而不可得,今日倒是爽快。”
方小白自腰间抽出戒尺,笑道:“我早弃剑不用了,甲子你为之失着,注定今日败亡之局。”一都手中戒尺,忽然化作惊鸿一般,电射甲子。天上星芒亦为之失色。
无德退至一旁观战,心中自是感叹,目睹天地王朝二大高手的对决,真是畅快之极。
一时间院中人影恍惚,尽是方小白身影,令人眼花缭乱。银白戒尺反映天上星光,更是摄人双目。
甲子微微一笑,道:“果然有点道行。”倏地腾空而起,双手平展,如鹰展翅,然后往下压来,登时生出一股催天撤地的劲气,把无数身影尽数笼罩其中。
方小白始料不及甲子有如此奇招,暴退一丈开外,再度进击,戒尺直取甲子脚踝。甲子忽然自半空中旋转起来,然后踢出一脚,正中戒尺。“砰”,一声巨响,方小白倒退开去,无数身影散去。甲子借势飞腾而起,立于檐角之上,风拂衣动,背后苍穹星闪,状如天人。
方小白压下翻腾的气血,抬头仰势欲飞如仙的甲子,道:“你也不耐,竟然化解了我近十年潜心修炼,化剑道为尺的杀招,不过小心了,我后面的招数将会如流星划野般连绵不绝,为了赢你,我不得不施展出最凌厉的攻势。”
甲子缓缓抽出摺扇,道:“甚好,痛快,我就用此摺扇对你。”俯身下望,登时生出一股强烈无匹的气势,压了下去,残叶飞舞。
方小白猛地一声大喝,以壮自己气势,并籍此削弱因甲子居高临下而来的压力,倏地弹到五丈高处,反在甲子上方,手中戒尺化为千万流星,扫射苍穹。
甲子瞬间被裹在星光闪烁里,再也看不清其身影。
无德知道高手之争,到了这个地步早已不用依靠感官,凭的是心神之间的激撞和感应。心想虽未能参与此战,但能目睹整个过程,也是有无穷裨益了。
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二人从屋檐上斗到院中,又自院中斗至堂内比细巧闪挪的功夫,转眼间就过了一拄香的时间。
无德暗叹一声,大声道:“甲子前辈,现在是多少招了?”
“砰”,二人再拼一绩,终于分了开来。
甲子哈哈大笑,道:“过瘾过瘾,很久没有如此刻般爽快了。真想和老弟再切磋下去,奈何有言在先,我不能做不义之举,只得改日再请小白陪老夫了。哈哈……”
方小白喘息不已,笑道:“果然是痛快之人,若我所料无误,恐怕刚才你我已拼了近三百余招,看来你的精兵将我归我指挥了。”
甲子轻收摺扇,道:“好啊,就归你调度。不过仅有一万之限。”
西门戒尺收入袖中,大喜道:“如此叨扰了,下次再和甲子切磋。”和无德出门而去。
甲子巍然不动,嘴角隐有笑意,须臾,竟自顾道:“武后以为如何?”
只闻得一声清脆之音从后园传来,道:“事隔十年,方小白竟然仍是如此热血激情,看来天下又要不宁了。不过也好,王朝低靡已久,是该让这些任侠好斗之人去刺激拨动,给番禺那边一点压力,他们才不至于荒废政务,整日于观天台歌舞取乐。”
甲子笑道:“我们的青竹仙子说是归隐,其实还是心系天地,什么时候,你我才能真正抛开王朝琐事,自在逍遥,骑鹤遨游呢?”
青竹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不知道,也许此次事了,便要真的休息休息吧,实在是累了……秦风这次又出来搞乱,比四大门阀时更老练帷幄,你看,方小白能否应对得了?”
甲子负手仰望苍穹,寒星闪烁,道:“秦风是将才,一出山便搞的天下形势变动,更是自做主张,视王朝如无物,让方小白去陪他玩玩,未尝不是好事,这一切,都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寒夜凄冷,风过,竟然已经微微有了点雪意。
冬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