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中书府。
天地王朝总管飞熊与中文王朝总管历若海相对而坐,互相打量对方。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有一种相识已久的感觉。天地与中文对峙多年,皆是二人在后帷幄运筹,暗地里早与争锋无数次,此番见面,却是历若海代表天地与中文谈判。令飞熊惊讶的是,历若海并非如江湖传言般垂垂老矣,其眉目清矍,鼻挺唇薄,年在四十五间,随便的穿了件宽大锦袍,自有一股万夫披靡的气度。
飞熊首先开腔道:“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未知历总管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历若海双眼精光一闪,道:“见教不敢,只是近日心中略有思虑,想与飞熊总管一起参详参详。”
“哦?”飞熊轻扬了下眉,道:“能令天地王朝历若海总管忧愁难解之事,想必一定是骇人听闻吧,在下洗耳恭听了。”
历若海微微一笑,道:“飞熊兄纵横天下,这等事在你耳中不过是小事一件,但却关乎到我朝的兴衰荣辱,飞熊兄定要好好为我谋划谋划才行。”
飞熊淡淡道:“历总管抬举了,我飞熊为中文出谋划策,也是皇命难违身不由己,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用再绕圈子了。”
历若海正色道:“如此历某直言不讳了。早在十数年前,贵朝与我朝向来相安无事,各不侵犯,但近年来,贵朝却不断扩张疆土,势力遍至中原,直入我朝境内,更有甚者,竟占据了向来由我朝管辖的洛阳城,不知此等举动,是何用意,难道要挑起两朝的争端不成?”
飞熊失笑道:“原来竟是为了这事啊,我当什么大不了的,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洛阳城本就是无主之城,向来由地方帮派把持,所以我军才能长驱直入,占领此城。历兄竟然说此城归你朝所有,在下真是莫名其妙,请问,你们派了哪位城主管理此城呢?似乎没有吧?”
历若海好整以暇道:“此言差矣,早在二十年前,洛阳就由我朝大话堂主天之刀管理,后来天之刀远走天涯,此城遂由大话堂下弟子代为经营,时过境迁,大话堂亦变成了地方帮派。当年天之刀虽说与天地稍有嫌隙,但终是我朝之人,我朝碍于天刀面上,才久久没有派人接受,如今倒好,贵朝却趁隙而入,夺了洛阳城,这真是让我朝大为震惊,不知贵朝欲意何为?竟置两朝之间的平和相安于不顾?难道是向我朝挑衅么?”
飞熊摇头叹道:“历总管言重了,言重了,你我两朝本就相安,何来挑衅之说?天之刀弃城而去已有多年了,大话堂早就烟消云散,掌管此城的帮派更是对大话堂一无所知,见我朝进驻,还夹道欢迎举城欢庆,这是民心所向,我朝飞扬君主也是顺应天命人意啊,历总管就不要再提陈年旧事了,天下形势,变幻难测,何必为了一个区区城池,坏了你我两朝的友情呢?”
历若海冷笑道:“如此说来,这还是我朝的不是了,呵呵,如此看来,飞熊兄是决计不会将此城物归原主了?”
飞熊冷冷道:“皇命在身,恕难从命。”
历若海仰天大笑,道:“甚好甚好,你我两朝相安已久,手下兵将无所事事,恐怕早是淡出鸟来,哪日我天地王朝占了你金陵大本营,也是民心所向,天命难为,到时候飞熊兄万勿客气才是。”
飞熊哑然失笑,道:“飞某寂寞的很,能有历兄相陪作乐,实是人生快事,飞某就等着历兄大架光临,到时候你我再阵前相叙。”
历若海长身而起,道:“我定不会让老兄失望的,历某公事繁忙,就此告辞。”
飞熊道:“历兄走好,飞某能有历兄这样的朋友,三生有幸。”
历若海大步而去,朗声道:“历某亦何尝不是呢……”
天地王朝与中文王朝两大总管,终因次此的谈判不成,正式决裂,拉开了对战的序幕。
——
岭南番禺,天地王朝皇宫大殿外百丈处,观天楼台。
观天台为当年天地君主厝乌所建,此台高三十丈,为当世罕有之玄铁所铸,气势磅礴,巍然耸立,直插霄汉,为当世第一高之建筑。厝乌建此高台后,曾将天地创国以来的珍贵典籍、文书史册,尽数藏与此台之内,所以此台实为天地王朝命脉所在,方圆百丈内尽有禁军把守,寻常人等只能于远处眺望,不能近身分毫。
此楼已有十年未曾开启,皆因开启此楼的钥匙,便是当年厝乌亲自监造的代表无上尊容的‘天下玺’,自厝乌崩后,天下玺不知流落何方,故此楼一直未得开封。天地王朝悲情大帝亦从未命工匠强行打开,据说厝乌曾于此台内暗设精巧机关,若强行开启,便会触动机关,导致此门永远关闭,里面所藏之物尽数销毁。
悲情大帝虽然开不了此楼,但依然喜欢到高楼台基上观日赏景,更喜欢于此楼下歌舞相娱,且每多军政大事也是在此颁布发令。他不向厝乌般整日高坐于皇宫殿内,俨然王者凛然在上的气派,他生性平和,爱与百官同乐,认为只要众人能开怀相处,江山就能永固不倒。
此刻,悲情大帝正召集百官,于此台下商议军政之事。众官围几而坐,谈笑欢娱,俨然一派祥和氛围。悲情身着便服,发白如雪,虽是初冬之际,岭南气候却温暖如春,风过,吹得他衣袂飞扬,却吹不散他隐隐挂于眉角的一丝忧愁。
悲情望着高升旭日,心中无限感慨,叹道:“昨日接到汉中郡妖帅奏本,说天下玺现,秦风出关长安,伊卓游说襄阳,方小白江陵借兵,大家有什么看法?”他从来不以帝王自称,更遑论按照礼法对百官呼以众卿称谓。其实众官都对此事早是知闻,今晨召集议事,主要就是针对此事。
风华盟主温柔无名白衣飘飘,轻咳一声,朗声道:“早在十数年前,此三人就曾联合一心,对抗王朝,更于当年由我代王朝主持的襄阳大会上,不遵礼法,大肆破坏,搞得王朝威信一落千丈;如今,秦风占据长安,风伊卓定是劝说襄阳的君不见与冰寒水投靠,而方小白和无德借了江陵兵马,不用猜亦是去投奔秦风了。这些人定是想据长安而自立,挟天下玺号令诸侯,与我朝对抗。望悲情大帝发兵讨伐,振我王朝威风。”
此番话说的悲情眉头大皱,更见忧虑。
禁军统领风亦飞闻言道:“此事还未调查明白,无名大人会否盖棺论定呢?”此人身形魁梧,眉浓眼大,双目精芒闪闪,给人沉稳印象。
无名冷哼一声,道:“秦风、风伊卓等人和你素有交情,你不会是想替他们开脱吧?此事早已传便了塞北江南,若放任不理,定然养虎为患,到那时归附他们之人越来越多,王朝若要征讨,便是登天之难。”
风亦飞哂笑道:“论交情,你和他们更是旧识,早年更是称兄道弟,患难与共,我哪里比得上你无名大人,说的如此畅快淋漓,咬牙切齿……”
无名为之气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悲情显然被无名之语打动,叹息一声,道:“这些江湖中人,门阀之主,从来便是胆大包天为所欲为,不把王朝放在眼内,如今兵聚长安,更不曾上奏报告,若长期任其发展下去,王朝威信何在?王朝颜面何存?”
众官皆附和称是。
礼部逍遥倏秦大人说道:“那大悲的意思是?”
悲情叹道:“无名所说甚合吾心,定要发兵讨之,方能振天朝威严。”
逍遥皱了皱眉,道:“那派何人前去讨伐?”
悲情一时无语,众官皆是沉默。王朝这些年来虽是平和稳定,但将才侠士不是割据一方,便是归隐不仕,遍观天地之内,竟无可用之人。
无名倏道:“我推荐一人,保证可平定此乱。此人武功盖世,秦风、无德、风伊卓、方小白等人对他皆是敬若神明,且此人威名播四海,若其为天地出马,天下之人必纷纷归附,纵是秦风挟天下玺号令诸侯,亦是无可奈何。”
悲情大讶道:“这是何人,能平天地之乱,速速说来?”
无名好整以暇,缓缓道:“此人当年和大帝有些渊源,且对天地王朝忠心耿耿,更对清溪皇后言听计从,惟其马首是瞻,现幽居于城北幽林小谷内,已是十五年未出。若能请他出山,大事可定。”
悲情虎驱遽震,脸色转白,隐隐猜出无名所说何人。
“万万不可,”逍遥亦猜出何人,喝道,“此人有通天彻底之能,当年叱吒风云翻江倒海,清溪皇后费尽心血才把他留于小谷之内,而他亦答应从此足不出谷,不问世事。若将此人放出山来,恐怕天下形势要逆转过来,徒增难以揣度之变数,此举决不可为之。”
悲情脸色阵红真白,变幻不定。
无名一甩衣袖,大声道:“大难当前,逍遥还有如此之多顾忌,此人早就无心天下,名利荣耀再不放在眼里,他能答应出山还是未知之数,除非是皇后亲自相邀,如今天地无将可用,只得请他老人家出马了,还要犹豫不决么,天地危矣!请大帝定夺!”
悲情深吸一口气,仰望天空,雁过留痕,白云苍狗。猛地一下决心,道:“就按无名的意思办,我亲自去向清溪说明此事,让她请此人出山相助。”
逍遥还欲辩驳,悲情一挥手打断,长叹一口气,道:“勿须再说了,请他出山,实是万不得已,难道是我所愿么?散了吧!”
众人无言,朝会散去。
三日后,无名前往番禺城北幽林小谷,代清溪皇后相邀。至小谷深处,只见奇花异草,羣鸟争鸣,猿鹤相嬉,更闻芬芳扑鼻,沁人心肺,果是洞天福地,世外桃源。前方有道小溪潺潺流过,溪上架了一座石桥,桥上一人,正俯视下方流过的溪水,此人身穿儒服,外披锦袍,身形高挺笔直,潇洒好看,两鬓带点花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目光却是寒如冰雪,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按在桥栏的手晶莹通透,像蕴含着无穷的魔力。
无名立定,恭敬施礼道:“晚辈无名,特代清溪皇后前来传话。”
那人目光仍凝注往桥下长流不休的溪水上,深深叹息一声,冷酷的眼神忽然生出变化,露出缅怀回忆的神情,语气出奇的平静,似在自这自语的道:“清溪她还好么?”
无名答道:“清溪皇后她还好,只是近日略有忧患,茶饭难下。”
那人皱眉道:“她因何事忧愁?为何不亲自来见我?”
无名叹道:“天地王朝大变将至,皇后特请前辈相助。她说若她亲自前来,恐怕会克制不住自己,对前辈难以自禁……”话到此处,没有说了下去。
那人虎驱一震,道:“是么?她真是这样说的么?”深吸一口气,负手看天,然后缓缓闭上双目,喃喃自语道:“天地,我还能恨你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