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六年前的一个黄昏。
在覃家村的后山上,有一片黑压压地桃林。
桃林深处,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似乎很多年都没有人走过。
两旁布满荒草和荆棘,不时有嶙峋怪石,像一只茹毛饮血的饥饿生物,悄悄探出它们狰狞可怖的脑袋。
落日下,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结伴而行。
他们扛着满满一袋子的油桃,正往山下走着。
其中一个梳羊角辫子的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走丢了一只鞋,小脚被坑洼的路面硌得通红。
山风吹过,从林间传来一阵呜呜地低鸣声,好像是风弄草竹响,又好像有人在笑。
这笑声来的有点诡异!走在前面的白净男孩忽然驻足,嗫嚅着说:
“会不会......是野人?”
小女孩闻言哇地哭了。
另一个穿碎花裙子的圆脸女孩,踹了白净男孩的屁股一脚,骂道:
“滚犊子,我看你才是个野人。”
白净男孩捂着被踢疼的屁股,呲牙咧嘴地望着一个大头大脑的小胖子求救。
小胖子非但没有出言安慰,反而还鄙夷地扫视他一眼:
“活该!谁叫你丫胡说八道来着。”
小女孩哭着,偎在身旁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怀里说:
“青芜姐姐,我害怕。”
这时,走在人羣后面的男孩,将自己脚上的鞋子脱下一只,跑过来给小女孩穿上。然后,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
“妞妞别怕,有二宝哥在!”
“嗯,谢谢二宝哥。”
这个被人叫作妞妞的小女孩,正是禾妞。
接下来是,小胖子阿通,白净男孩叫三儿,至于那个踢他屁股一脚的圆脸小姑娘叫水烟;以及,大眼睛青芜和自称二宝哥的我。
三儿说这里有野人,我自是不信的。
八岁那年,我就听爷爷说过关于神农架野人的传说。
那是一种生长在深山大泽里的神秘生物,就像一只长毛的大猴子。
覃家村人烟稠密,虽说也有个桃园可供其栖息,但大猴子也不能跋山涉水的来到这里吧?
那这笑声又是从何而来呢?
是人还是鬼?
就在大家踌躇不前时,不知从哪里忽又刮来一阵风,惊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正巧打在三儿的脸上。
三儿就像一只中了箭的兔子,蹦起老高,惨呼一声:
“野人来啦——”
拔腿就跑。
接着是阿通、水烟、青芜、还有禾妞......
我没跑几步,由于天光暗淡看不清路,光着的那只脚不知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痛难忍。
慌乱中,我爬上一棵大树。
为防自己恐高症发作,我又用裤腰带把自己牢牢绑在了树干上。
这个时候掉下去可是危险的紧,想仅凭我一双肉掌,就能战败身材比我大得多的长毛猴子吗?答案肯定是十死无生!
再加上我的小夥伴们又都跑的一个不剩了,也别想指望着有人来相救。
我盯着下面,心情紧张地砰砰直跳。
四周静悄悄地,所有花草树竹都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去多久,一弯白冷地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人间那么大,它却哪里也不看,独独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我竖起耳朵,倾听四周的动静,不远处好像有什么动物打了个哈欠,飘来一股似有若无的腥气,让人感觉到场面十分的凶险!
我等了很久,直到确认没有长毛大猴子后,这才悄悄地滑下树来。
黑暗中也难辨方向,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我纵然胆大,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一想到自己要独自走黑路,就忍不住心中发毛。
心想这帮家伙真特么不仗义,把我扔在这里都不知道回来找一找。
我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一所房子前。
我怔住了——
这里居然有间房子,十分地怪异!
我分明记得,白天来时是没有房子的,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莫非是我眼花了?
我揉揉眼睛再看。
这回,居然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手持蜡烛站在门前。
我紧走两步对她说:
“您好,我迷路了——”
女人招了招手,示意让我上前。
我走了过去,她从怀里摸出一个馍馍给我吃。
我早就饿了,接过来张口就咬,却嘣地一声像咬在石头上。
我哎哟一声,连血带牙的将馍馍全吐出来。
我这一吐不打紧,那个女人的脑袋忽然也随之掉在了地上,她扔掉手中的蜡烛,急急忙忙俯下身子把头捧起来,又安回到自己脖子上。
我大吃一惊!
吓得没命地往回跑,跌跌撞撞地也不知跑到了哪里。
直到耳中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二宝哥,你在哪......”
依稀中,我看到前面走来两个人。
于是,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桃林管理员胖叔的牀上了。
原来,禾妞他们被三儿吓跑后,一直没见我回来,就和胖叔出来寻找。
我把我刚才的遭遇和他们讲了,胖叔不相信,说山上桃林里根本没有什么房子,这么晚也不可能有人会去那里,一定是我饿坏了误把石头当馍馍啃。
我急了,赌咒发誓说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胖叔继续摇着他的大脑袋,表示出任你咋说我都不信的样子来。
禾妞在一旁扯了扯我裤子,捏着鼻子指指我裤裆。
我低头一看,艾玛!再也顾不得跟胖叔纠结遭遇真假的问题,一头扎进被窝里含羞带愧去了。
回家的路上,我低声恐吓禾妞:
“如果你以后敢把我尿......裤子的事说出去,我,我就......死给你看。”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如果禾妞说出去我就会怎样,只好说死给你看。
这话是我从阿通妈妈那里学来的,每次阿通的妈妈说这句话时,原本暴跳如雷的阿通爸爸一下子就变得蔫儿了。
禾妞果然也害怕了起来,拉住我的手说:
“二宝哥,你别死,妞妞保证不说就是了。”
我故作深沉地,拍拍禾妞肩头:
“嗯,这才是好孩子嘛!”
......
往事历历在目,我陷在回忆里,不觉站着出了神。
父亲见我发呆就叫了一声:
“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我懵懵地跟在父亲身后走了一大截,才忽然想起还没跟禾妞说再见呢,回头去看时,他们却早已走的不见了人影。
不知怎地,心头竟有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