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灵蛇
次日,我和张贵五一早上路,转向北行。一天,两天,路上人渐渐少了,到后来连树木好像也少了,店铺更是难得一遇。我在马背上懒懒地就快睡着了,忽然听见有女人清亮的嗓音在唱:“月弯弯升来日头头沉,世上留下个人想人;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腕软,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那碗。”我来了精神:“这么僻静的山峁里还有这等艳曲?”张贵五哈哈大笑:“我之前还会偶尔怀疑你依然是处子之身,现在想来真是多余。”“怎讲?”“你好色如此,焉能处子。”我摇了摇头:“兄弟可否听我一言?”他又“嗛”了一声道:“我又不对了?”我慢条斯理道:“圣人说了,食色性也,异性若不能互相吸引,传宗接代会多么痛苦,所以见色而好,那是非常自然的心理反应、非常必要的思想准备、非常正当的正经营生呢。”他策马过来,歪了头吃惊地看我。“看我干嘛,再看我那也是正经营生!再说了,也不能拿处子作了准绳来量别人是好是坏,是处子就好了?那我爹妈咋就老拿童男的事骂我不孝顺了?”“呵呵,好色还这么理直气壮?难怪人家胡玥玲说了,不结婚才是真好色呢。”我生气道:“人家说的是风流,风流!”他赶道:“你不说好色好吗?我说好色你还急!”接着又特别好心地补充一句:“我劝你别跟胡玥玲好色,她男人可是你兄弟!”我怒道:“他该是我师侄!”“那就更不行了!”我打马快跑。
终于找着个店,是用泥巴糊一块的几间土坯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草草吃过,打探了行程,便欲睡去,小二探头进来道:“此处夜间天寒,现有的高粱酒可要点来?”我惊喜道:“要来要来,日间那酸白菜也是。”小二又道:“两瓶酒已有三斤多,足够了,再加一盆腌菜共计三百文,挺贵的。”我让张贵五给了钱说:“有就不错了,快去拿吧!”靴子里的那柄宝剑忽然动了动,我看看张贵五,看看酒,他点了点头开了一瓶,我也不拔剑,只用剑鞘向那瓶口伸去,未碰着呢,就有几道白乎乎的东西激射出来,些许还落在那盆腌菜里,张贵五哼一声道:“兔崽子,还招呼不少咧”,我闻闻酒,香气扑鼻,瞅瞅剑,安好无损,收好了,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可惜那盆菜了。”张贵五奇怪地看我好半响,“好喝?”我又咂了一小口认真道:“算是经年老酒了吧,有一种苍老粗犷的感觉在。”隔了一会又道:“入喉如针扎,下咽如谷糠,穿肠如烈火,酒香似在体内鼓荡,确是高粱的魂。”张贵五拿过酒瓶,像个书生一样地抿了一小嘴,缓缓叹了口气。我难过地看着他道:“你正常点行不行?”他回神看我,又认真地说:“其实之前我有时也感觉你好色是对的,但别人好色肯定都该打。”我刚想也喝一口,听了这番话,想起日间他揶揄我的事,重重地放了酒瓶,腾地起身道:“我蹲坑去!”
静悄悄的,有月光,我找个暗一点的地方,褪去衣裤,先拿宝剑划拉了几圈,便放心地屙起了臭臭。忽然,远远的似有人言,空气中好像还飘过来尖锐的哨音和一丝雄黄的味道,我大为惊讶:那日在远通客栈吃的蛇肉都是胡玥玲山上挖出来的,这惊蛰才过几天,就会有蛇大批出洞了?我摸个土块欲擦了屁屁赶紧回去,突然撅着屁股呆在那里:月光下,一条肉红色的蛇,朝我爬过来,它没有皮肤,像光着身的婴儿,有一尺来长,好像也没长牙一样,头部像个老头,臃肿地探过头来与我对视!我赶忙抽出宝剑朝它挥了挥,银辉下一丝莹绿闪动,它却敏捷地跟着宝剑扭动头部,似觉并无什么不妥。远处的人言渐渐变成近处嘈杂的说话与脚步声,那蛇老头(抑或蛇婴儿?)突然跳到剑身,转又倏地钻我怀里!我大叫起来,也顾不得裤子掉到地上,两手乱抓乱抖,不停地跳着。
不知跳了多久的大神,忽觉周围有好多人都奇怪的看着我,我停了下来,发现二十几号人围成一圈,有的抱臂侧身,有的叉手斜视,有的弯腰探头,都分明在看一样很异样的物件,他们各种拿刀的动作让我觉得自己显然是插翅难逃了。一人慢腾腾地走近来拿了我扯掉在地上的信,颠倒着看了,狐疑地问道:“官家?客商?行人?侠士?”说完“侠士”二字又笑了笑。我低头看见那柄宝剑掉落在右脚边,并终于发现自己光腚站着,风吹过,前面那地方凉丝丝的,赶忙提上裤子,却又引来一片哂笑。
那人扔掉信,歪了头把明晃晃的刀背搭右肩上,掂了掂左脚问道:“你刚找什么?”一句话立时问得周围的人都紧张起来。我有些害怕,也有点生气:“我在找土疙瘩擦屁股。”“老子问你为什么大喊大叫!擦屁股往怀里乱抓什么!”常叔我真的生气了,好像瞟见远处有个人影,想那肯定是张贵五,一时放了胆,猛的蹲下抓了宝剑,就势向前横扫出去。只见月光下剑气飞扬,大放异彩,面前十数人已是倒地不起!我向那黑影发足狂奔,一边大叫:“兄弟快帮我料理了去!”那黑影朝我迎来,我手中的剑突然嘤嘤作响,就如同有人指使一样,抬手一剑劈向黑影!绿光过处,一个非常潇洒的蓄势动作就此定格,分为两半缓缓倒下,但我却是听见身后面有数声“啊呀”,脚步声急停下来,回头看时,却原来是追来的人转身欲逃!
我从前面黑影倒下的姿势判定,他不是张贵五,紧张地跑回店里,发现土炕上叠放着两个人。我拉开上面那人,是店小二,脸色扭曲,七窍血流不止,已经死了,下面那人竟是张贵五,气若游丝地松了口气,那柄妍凤剑躺在他左手边。我想他是中毒了,却找不到包裹,朝张贵五看去,他向旁边努努嘴,我去店小二身上摸到药丸,捡了里面最大的一粒,塞他嘴里:“还要怎么做?”他又朝另一边努了努嘴,有气无力地说:“你把那蝙蝠的内脏挖了喂我,看可否管用。”我这才惊奇地发现地上有十来只死蝙蝠,便猜出个大概,连忙对那些小畜生开膛破肚。畜生虽小,但十几只下来,屋里也是一片血腥。
我束手无策,紧张地守在张贵五身边,难过地等他好起来。一夜无眠,更庆幸一夜无事,看他脸色好转,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会着他道呢?”张贵五叹气道:“我早觉察这里古怪,就没敢喝酒,你出屋后我也听到远处的动静,正要起身时,店小二进来莫名其妙地冲我笑,我站起待要去揪了他时,屋里竟飞出一蝙蝠,咬了我后颈部,我登时瘫在炕上。我推测那小二原是贪心你那熊皮背心和靴子,出去后发现你被更多的人相中,就返回来翻出包裹里的东西,并摸走我身上的宝剑,欲取我性命,可能那时你在屋外恰好也拔出了辛龙剑,剑气自盛,便震死了他。”“为何这么多蝙蝠?”张贵五缓缓道:“第一只咬到我后便死了,后面的应该是被喂养在隐蔽处,拔剑后都一起被震死了。”“毒性恁大,却不知是什么玩意?”张贵五凛然道:“它本是一般的吸血蝙蝠,有人经常用巨毒之血喂它,故可见血封喉,我之所以还能命悬一线,应是妍凤剑的原因了。”我忽然想起什么,不以为然道:“它帮不了这忙!方才我眼睁睁看着一条蛇先跳到剑上,后又钻我怀中,你却说它能驱蚊避蛇呢,再说如果真能驱邪,你岂能被那蝙蝠伤了!”他怔在那儿道:“不会的,你在外该有两刻钟的时候,若无外力,以血凝之快,只怕我早已毒发身死了!”忽又满腹狐疑地问道:“外面那些人呢?”
我也不知道。天已微亮,我像只老鼠一样溜出屋外查看,一地的死人,我有点恶心,在一个脸上还带着笑的死人旁边,我看到了辛龙剑的剑鞘,和一两张我五弟信笺的碎屑。许多的刀,做工都不错,但我还是在更远处发现了更好的东西:一根足有三丈长的鞭子。我一进屋就高兴地向张贵五嚷:“大哥可算是给你找着好兵器了!”他看过了脸上阴晴不定,只淡淡的说“是好东西”,便催我找齐东西赶紧上路。我却使劲嗅着鼻子,费老大劲找到藏酒的地儿,原来是个地窖,比上面的屋子略小,放着半窖的酒,有瓶有罐有坛,另放了些好看的兵器和皮衣。我拿了三五瓶塞包裹里,经过黑衣人处,扶着张贵五查看被劈开两半的尸首,只见他面色凝重,再无言语,嘱咐我打马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