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识英雄
其实我挺想去向原府看看,他们把高手派了一批又一批,可见那身后之人来路不小,心里憋着劲呢,赶巧向财盛过来催请,心道,这是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来软的啦!便问:“你们家主人可真有大能耐哪,那么多侠士汉子为他卖命。”向财盛眼角露出自豪的笑意:“他有最高贵的血统,最伟大的智慧,最宽广的胸怀,富有四海,举止优雅,我们都是他的奴隶。”我“嗛”了一声:“通商可富万姓,他毫无作为还阻断商路,是想富他一人而已;你们如此人物竟以奴隶相称,可见他偏见极深、心胸狭窄,言谈更不会大方得体到哪里了。”向财盛辩解道:“我家主人不计较你们伤我兄弟,又正式宴请,这当然是胸怀广大;为宏远的目标而隐忍当下,这是无尚的智慧;爱惜英雄而赐向姓,使我等自底层直入贵族,这些行为又是多么优雅!”我冷笑道:“原来你早认为自己是英雄,竟是将孬兵熊。却不知那宏远的目标又是什么!”向财盛慌忙朝我摆摆手:“入我地头,说话造次,还带着和尚,常二爷千万莫要连我一块连累了。”我停下来道:“那我们不去吧,免得不高兴了又要打架,就更连累你了。”向财盛又是百般赔罪。
原来向财盛的后台竟然是向原府现任庄主,叫向戈武,继承了他爷爷辈从一朱姓庄主那里抢过来的大好河山。向原府倒真是富庶繁华,气势不凡,楼宇广厦,间隔着寺庙神像,绵延二三十里。进得府邸,只见家奴仆役,不胜其数,衣着鲜亮、各司其职的男男女女往来穿梭,又不时有探马报去消息,真的是当做贵宾大员迎接了。我回头对张贵五挤眼道:“终于可以大吃一顿了。”张贵五摇摇头:“他不还想取我三人性命吗?就怕再弄些蛇鼠蝙蝠出来。”“兄弟切莫小气了,他既是有‘大理想’的人,就应有大算计,那些特别下作之事,都是些无奈无聊之举,不必担忧。”
行到正厅堂前,两边各立了二十来个精壮汉子,七八名美色少女簇拥着一个头缠蓝色布带、身着蓝色长袍的男子站在那里,向财盛打老远处深深鞠躬,也不过去。那男子朗声道:“贵客远来,不胜荣幸!”说着便迈下台阶来迎。我赶忙拱手还礼:“向庄主如此礼遇,常建仁惶恐之至,今日见得庄主翩翩风度,真乃三生有幸!”向戈武坐下道:“常公子文采武功、风流儒雅,在下仰慕已久,还请务必多住些时日,容我略尽地主之宜。”我笑道:“恐怕也没多久吧?不就三两个月的时间吗?”向戈武也笑道:“是啊,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不然我又何从得知公子身怀惊世骇俗的神功?叫人好生钦慕!”我哂笑道:“那也搁不住有人一堆一堆地上啊。过不上几天,累也累死了。”向戈武哈哈大笑:“怕公子饿着,这不请你正经吃顿饭,好继续讨教了?”张贵五耸耸肩:“嘿,还真是鸿门宴哪!”
一排年少仆人各自端来铜盆,洗过手、漱过口,面前已摆好一盘烙饼,我纳闷为什么竟没几样小菜,见那向戈武复又起身,一摆手,对我与众人道:“我虽与常公子初次见面,但渴慕他豪侠仗义,英雄了得。英雄不问出处,有志岂在年高,我虽比他忝长几岁,也深以能够与他相识为荣,从今往后,向府上下必以最上贵客礼遇。”说罢坐下,吩咐左右“上饭。”我学了张贵五哈哈大笑时的样子道:“难道我的出处还不好了?难道宽州府倒比不过向原府富庶繁盛了?”向戈武又是彬彬有礼地一拱手道:“这正是我欲与公子讨教之处。”
只见那庄主正了正形,略一思索道:“凡一州一府,非唯独富庶繁盛为要,我虽足迹未至,但也曾听说你们那里行事做官的规矩,今年躲过了卖官鬻爵,明年又遭遇同时荫补四五千子弟的奇事,致使孤寒之士数十年不得一任。更兼争宠谄媚、堕落贪腐,选边站队、勾心斗角,长此下去,政治岂能清明、家国岂可为继?”我吃了一惊,好家伙,知道的这么多,该不会还知道我就是因为失恋被踹、更皆那个荫补的重大政治事件,这才彻底放弃了功名仕途的打算?他如此看透、看轻宽州府,会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便道:“我们那里为学做官实行的是科举考试,制度严密,极少请托,不受门第影响,这样用人唯贤难道还不如你们人分数等、因循世袭?而公子所言‘荫补’之事,实少之又少。”
一排扬州炒饭上齐,向戈武用手抓了放嘴里,仔细嚼了道:“非也。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羣分,可见人之等分,天性使然,强以平等一律,难免违逆天理,累及家国。”我又吃一惊,忙问:“平等如何又累及家国了?”向戈武摊手道:“人心不古、斯文扫地、贪欲膨胀,常公子难道连这一点也要问了?”我忙道:“在下愚钝,还好请教及时。那科举之制,好歹给人个机会,要灭了众生那一星希望,何其残忍、何其可怜!”向戈武哈哈笑道:“残忍?可怜?天下之大,能者领受之,大丈夫当以天下而非贱民为念,常公子似应先可怜可怜天下!”我摆摆手道:“我倒觉得各司其职才对,要人人胸怀天下,我看那世道也好不到哪儿去。还有,向公子有所不知,宽州府像我这样能耐的人当真是多如繁星牛毛,我何必要操那么大的心?”
向戈武颇有耐心,殷情道:“常公子此话不妥。英雄如你都懒得操心,那天下岂非要失了规整?在下愿再次规劝常公子先生可怜天下之心,再与我一起行拯救天下之事。你们宽州府虽说是战将如云,文臣林立,但规制掣肘,人人私欲贪念甚重,贪渎腐化成风,侈靡浪费惊人,如何长久得了?”我寻思这个有大理想的人竟是要造我们的反哪,只不知他有什么能耐,便道:“若是因可怜天下而将天下据为己有,使‘能者领受’,岂非又是逆了那‘人以羣分’的天理了?何不坐待天理循环,使那贪腐之人烂掉坏死?”向戈武蹙眉道:“想不到常公子竟是如此多虑之人!宽州府‘民富国弱’,十足的声色犬马,自上而下,均无坚定的心力意志。坐待其毙,岂是大丈夫所为!”我摇头笑道:“就你们那些虾兵蟹将?”向戈武沉吟片刻道:“美味岂能独享?不瞒常公子,我与瓯平府、北地府均有沟通。”
我长长地吐了口气:这他妈也忒猖狂了,全不把我当回事,又分明是瞅准、吃定了宽州府这块肥肉。如此目中无人、狼子野心,若不给点颜色看,岂非要跑我们那里开染坊了?正待发作,却见张贵五拍案而起,步出席间,冷笑道:“写字还没起笔呢,就他妈的准备封官许愿咋地?当大哥与我是小孩还是空气?就你们这帮鸟人,能成龙还是成虎?先站出来让我领教领教!”向戈武依然不动声色:“张大侠莫生气,我也是直性子,说话做事不会拐弯抹角,但你既行伍出身,又是这等手段,如何连个‘承信郎’都没混上?我信你们人才济济,但得一个贪腐之人统领,或是一帮的小人颐指气使,甚至是利用了尔等去谋一己私利,万一到时候忍不住了阵前倒戈,岂不是要毁了大侠之一世英名?”
张贵五愣住半响,末了竟狠狠地一跺脚,就要扭身欺到向戈武身边,我忙拦住他道:“向公子乃人中龙凤,你如此对付,显得我们自己胆输量小,无论好意与否,总归是坦诚相见。不过看看人家如此难为的饭菜,必是想疯了我们的繁华锦绣,先自个思量些莫须有的东西出来,权作个有利的理由罢了。”向戈武浅浅笑道:“既然现下无那些心思,我们且先交往着看,至于今日之招待,确是很高等了。”说完即着人继续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