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悟道
没有蚊蝇在骆驼的身前身后跳舞,光线像是一针又一针的麻醉药剂,到处都是石子,偶尔也有石子缝里探头的嫩芽,但这里显然与春天无关。风很干很凌厉,无所不在,方向很重要却很难辨识。一个日头孤独,三个行人孤独,七匹骆驼也孤独,连风都是孤独的。抬头斜看上去,阳光就像是一朵自由行走的曼陀罗花,忽然想起一个叫李耳的,写了一本叫《道德经》的书,专讲他对天道的体认。后世谬识他的谦逊,把圣人悟得的天道奉为德之典籍,还抱怨他自然无为,一味顺、合、迎,其实“天道自顺、人德有为、物理可析”才是他老人家和他那好徒弟孔老二的真正意思。
在太阳花的眩耀下,隐约看见远处行来一老头,耳垂一直垂到肩膀,额头突出很长,竟然向下贴到鼻尖,形成一圆圆的空洞,两眼睛分开在两边互相堵得严实,肯定不会看到一致的事物。“你是——”“我就是李耳,有件事想和你说道说道。”“说什么?我们前世有恩还是有仇吗?”“只是说说有无之辨。”“跟我什么关系?”老头侧着身子,不再理我,而是开始思索,慢慢道:“嗯,大概经过“两抖两爆”,这世界才开始形成演化。”我不言语,他在我身边不停地转着圈:
“世界初始是无,此是实无,什么也没有。忽然,实无抖了抖。”“为什么要抖?”我忍不住问,长耳朵老头认真想了想道:“可能是在抖尿,也可能痉挛有病了吧。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之后实无就变了。你听说过处子怀孕吗?”“无稽之谈!”“实无怀里多了个东西,就是虚无。起先虚无在实无的怀里波荡,它要一直这么波荡下去,虚无也会最终回归实无,可谁让它这个无是虚的呢,所以后来虚无也抖了抖。”“怎么?这个处子也怀上了?”“谁说不是呢?不过这次它怀上的是虚有。”“然后呢?”我冷笑地看着老头,看他会不会再说出一个处子怀孕的事儿来。“你想啊,虚有虽然也是虚,可它是有啊,它迅速占据了虚无,并要实现有,但无怎么生它呢?连器官都没有。实在没办法,虚有就在虚无的怀里爆炸了。”“于是就炸出实有了?”“不,虚有爆炸后,时空就出现了,时空就是虚有的奔走。这正如同虚无的波荡,虚有并非都是直线奔走,它们有的彼此交织压迫,就压出了极小极小极小的一粒实有,这粒实有在最初的时空中却是极重极重极重的,因为是实有,所以虚有再广大强悍的力量,都承受不住最小的实有,这粒实有无处落脚,出于无奈,只好一出生就又爆炸了,万物这才开始。”“极小了还怎么爆炸?”“既然已经是有了,就没有极小,所谓日取其半,无穷尽也。”
我愣住了,原来他说的是道啊,忙问:“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什么意思?”“笨蛋,不刚讲嘛。初始的实无生个虚无,此一生也,一生生了虚无,有实又有虚,有一就有了二,虚、实为二,但虚无实无俱是无,是一而二的关系。然后虚无生个虚有,此二生也,二生生了三,三即是时空,即虚有这个初力创造出的时间和空间,洄漩的初力又在时空中压迫出那粒实有,爆炸后生了万物。”“道是无吗?刚你好像说是无生了一啊。”“不是的,无是一种特殊存在,道是偶然的过程,无是实无,一是虚无,二是虚有,三才是实指的最初始的一,所以道其实是初始时既已进行的易、生的过程。”“再说细些?我没生过,还是听的不甚明瞭。”“等会,我先忍忍啊。”老头好像裤子快掉了,提了提道:“虚无有两个方向,即实无和虚有,最后走向了虚有,虚有又走向实有。具体说吧,初始一片黑暗,一抖之后虚无在实无的怀里悄悄孕育,二抖之后虚有在虚无的身体里冲突占领,随后又与虚无一起在实无的怀里波荡,一爆诞生时空,虚有最后冲出羁绊,不知疲倦地奔走在无的暗夜,创造着有的边界。二爆之后万物出现,并开始了更激烈的再生自长。”
“那太极呢?”“实无两抖两爆后,产生了后人所谓的太易、太始、太初、太素、太极。即使虚无起初是个圆,被虚有占领、乃至最后爆炸前就不知道什么样子了。”“也就是说宇宙的形状可能是无规则的呗。可阴阳何在?”“一抖之后,虚无出现,阴阳随之而生。虚无的出现是很大的质变,它虽然同样什么也没有,但同时突破了实无的‘实’与‘无’,隐约产生了有的冲动、苗头、方向。但请记住,实有不是阴阳压迫出来的。实有出现前,阴阳还是颠倒错乱、若隐若现的,还只是某种异向的可能性,实有产生后含三抱一,阴阳才开始合生万物。”“喔,阴阳起初只是一种隐约的、相对的指向性,虚有爆炸压迫出实有后,才开始藉此合和生物?”“对,虚有在虚无中占领时并无反作用力,为了与实无相区别,你可以把虚无理解为一种无阻滞的有。”“虚有是什么?”“是初力。”“那宇宙岂不就是力与力浪的嬉戏?”“确实无疑。”“那‘含三抱一’含什么抱什么了?”“即我与阴阳,这已是对万物而言了,是万物自己的创生之道、中庸之道、格物之道,可晓万理。”“所以阴阳之道并不全尽天道?”“二者的出现差不太远。虽然一个是无中生有,一个是阴阳和生,但第一抖之后阴阳就出现了,第一对阴阳便是实无与虚无。实无广袤厚密、无所不在,虚无则虚化了这种实。”
“关于虚有,即那个初力的问题。虚有爆炸时产生的直线、湍流、漩涡会消失吗?”“不会。直线形成时空的边界,湍流就是时空的弯曲,漩涡则是时空的间隙,这个间隙你可以叫它黑洞。”“时空会弯曲,还不连贯、有间隙?”“是啊。因为它们都是同样大的初力所形成,而这个初力一直在虚无中行走,总是无穷大。”“所以先前的虚无是大虚无,而那黑洞则是小虚无?”“对。”“实有是谁压迫出来的?”“当然是漩涡,所以黑洞这个虚无,实乃万物之母。假如它不存在了,直线奔走的时空就又回归完全的虚无,那些湍流还会像之前那样,继续在虚无的怀里波荡。”“第一次爆炸后,虚有是一次性不停歇地占有,还是重复不间断地占有?”“都是。虚有是无数个有,它的爆炸是不停歇的。虚有之力一边创造着扩展着时空的边界,一边加密着时空的厚度,当然,再厚也是虚的。”“万物都处在消失的时空里,也同时处于新加密过的时空里,都会最终消逝,那刚说那个黑洞会消失吗?”“道理上讲不会,虚无乃实无的质变。实有爆炸后它的力等于或小于虚无之力,所以黑洞并不消失,而是仍旧不停地生产。”“哦,那辛苦它了。”“道使之然,无所谓辛苦不辛苦。”
“不好意思,我还有没搞清楚的地方,力是虚有?”“虚有就是初力,也仅仅是初力,初力在本质上讲就是虚有。在实有的世界里,因为有反作用力,所以它有所显形,其实它是虚有,因为无穷大,穿透和占有着一切。”“你是说万物,包括你我都是被虚有不停地穿越穿透?那万物产生后它就不是无穷大了?”“是的,我们一直在被穿透着。但初力依然是无穷大,万物只不过各自占有了一部分力,那也是它们存在的根据。”“明白,我们能探知的力,都是实有占据了的那部分力。可实无自从生出来虚无和虚有之后就再也不痉挛、抖尿了?它就生一个虚无吗?”“注意,虚有是虚无生的。从可能性上讲,实无与虚无还都可能抖,但从道理上看不会再抖了,因为虚无是实无的质变。”“如果有许多个虚无,那虚无和虚无之间会相遇吗?”“不会。比如说两虚无之间,那肯定是有间隔的,对虚无而言,一指宽的实无间隔,无穷大的初力跑上无数亿个光年也跑不到头,就因为那小段间隔之间是实无。”“那我们岂不是只有一个世界、一个宇宙?”“即使还有很多,对你也毫无意义,因为无法到达。”
“你刚说的时空是什么意思?”“时空都是有边界的。时间就是初力在虚无中的单维度奔跑和穿透,空间就是初力在虚无中的全角度奔跑和穿透。”“奔跑好理解,穿透怎么讲?”“奔跑是宇宙时间,穿透是个体时间。”“既然爆炸时的形状不一定是圆,那时间的长度岂非有长有短?”“也可以说是相同的,因为都是无限快、无穷大的初力在奔跑。也可以把宇宙看成是圆的。”
“万物怎么自在?”“凭力自在,否则消亡。”“万物消亡后去了哪里?”“化为虚有。”“虚有吗?不是虚无?虚有不是那个初始之力吗?”“实有不会直接退回到虚无,而只能化为虚有,化为、或还回到起初之力中,让时空以更直接的形式继续占有。”“那,宇宙会消亡毁灭吗?”“不会,因为力是在无阻滞的虚无里奔走,所以停不下来,虽然所有存在的实有都会消失,但黑洞不会,黑洞是小虚无。”“不都说时间是光吗?”“不是。光是实有之后的事了。”“第二次爆炸也没光吗?”“没有。因为是在虚有中爆炸的。实有产生之前,世界一片黑暗,不只黑暗,连那两次爆炸的声音都没有,还是一片寂静。”“所以光是在万物诞生之后才偶尔点亮实有的世界,而光速是完全可以达到的?”“当然了,我都可以,因为我现在就是虚有。”
我盯着这个长耳朵象鼻额头的家伙,突然问:“天道不是什么?”“天道不是实无,实无是在,是有无,天道是生,是过程。天道不是规律,而只是一种叙述,它不需要去符合什么。天道也不是阴阳,阴阳是一种最高抽象,天道实实在在。还有,后世所谓的道统、真理之类实属谬解。”“说这么多,你不会是要收我为徒吧?替你说清楚你的本意?”“你多虑了,小子。我有最最最好的一个徒弟,他述而不作的精神,他中庸的体认把握,他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态度,他仁义礼智信的无尚德行,无不贯穿着天道精神。唯一可惜的是,他自己却一直未找着一个称心的徒弟。”“看来我自作多情了。”“不过你要是能在物理上有所想法,我会在两百年后请你到中天讲道。”“中天?那是什么地方?”“虚有之所。”
我笑笑:“再说吧。世界的初始除了描述,就没有其他可言说的吗?”“要说也是有的。初始的一切都是偶然,而实有的世界里,只要虚有之力、即初力不打扰,一切就都可以追究为必然,道理上讲,物理可追溯到第二次爆炸时。”“还有呢?”“初始的一切都是静,实有出现后,静却变成相对的了,一切都可归于动之中,因为都要凭藉‘力’去获得自在的形式。”“那什么才是最实在、最充斥人心的?是力吗?”“存在的根据不重要,存在的意义才重要。依据无中生有、阴阳和生的天道,宇宙间最原初、最实在、最伟大的东西当然就是精神了。嗯,对,是偶然、虚静,和精神。”“说这么多,好乱哦,没个头绪的。”老头长吁一口气,斜眼看着我道:“没关系,就当我没说,原本什么都没有,更无所谓天道、人德、物理。所以,别为难。”“你讲这么多,我也问不少,还是不甚明瞭,好惭愧。”老头一脸无奈,气嘟嘟道:“呵呵,简单点吧,一个字,就是生!”说完在我身边绕了一圈,就不见了,我不禁喊:“别走啊老哥,还有更重要的要问呢,就是这天道有什么用?”远远地好像传来一声异常恶毒、不屑的回声:“滚蛋——!”
张贵五扶起我:“问什么?反正你死不了,那么深的功力。”我清醒过来,生气道:“你怎么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这么咒我!”“大哥无缘无故昏迷好长时间了,我也是不明所以才这么说的。”“昏迷?呵呵呵呵。‘嘭’一声响,气球爆炸了,又‘嘭’一声响,米粒爆炸了。”“啊?怎么还没好?”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我止不住得意洋洋地问:“你知道万物怎么生的吗?”“阴阳和合而生,这还用问。”“那最初的那一生呢?”见他摇头,我笑道:“无生有,有是一,一而二,一二三,生万物。”“原来最初那个东东是喊着口号,一二三!然后‘有’就从‘无’的玄牝之门生出来了。”我呆了呆说,“我拷”。他说,“你爱干啥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