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 把头低下去!”
“少爷,”旁边有人躬着身子,小心劝道, “这么玩儿可不得把人玩死了呀?”
“玩死了便玩死了, ”一个少年一身青衣站在凉亭之下, 开春的温度还很宜人, 他手上就已然拿了一把扇子扇着, 似是热得慌,“本少爷都不怕,你唠叨个甚?”
“是是是。”那人慌不迭应道。
花园里少年开心地朗声笑了起来。
秦莲莲扶了扶额头, 真是觉得要了命去。好不容易给自家弟弟买回一个媳妇儿,这眼看着估计又要被他给弄死了, 便朝丫鬟扬了扬手, “走吧, 去看看,要是死得太快, 对外也不好听。”说罢,被丫鬟撑着,就往花园走去。
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映出的是一张头发散乱却十分漂亮的脸。脸上不知道被什么甩出一条血痕,那一双眼睛里, 实在是没有任何生气。砰的一声, 什么重物压了下来, 晚晚的身子便一晃一晃, 一声闷哼。
秦天玄正一脚踩在女子薄薄的脊背上, 按着她的脑袋,往湖里凑。身边他几个稍微大一点的小厮, 一人站一侧立在女子旁边,按住她的双手。
“今儿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强按牛头喝水!”秦天玄一手拿着一本书,一边往下看道。
“天玄。”秦莲莲站在不远处的树木边上,后面跟着一排丫鬟,沉声一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男孩这才消停了一会,示意后头的小厮起开,笑起来,“姐姐怎么来了?我在和我媳妇儿玩。”
晚晚才立刻从湖水里起来,如同虎口脱险的幼兽一般拼命地喘息,瘫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她看着天空,现在天空居然是灰色的,要不,就这么就死了算了吧……
她开了开口,可是最终溢出来的却是求救,“大小姐救我,大小姐救救我……”
“你说什么?”秦莲莲抬了抬眼帘,慢慢地走到了她跟前。
晚晚侧过头去,只看见五彩斑斓的裙子下摆,手拉着她的裙摆,就像抱着一块浮木一般,“大小姐救我……少爷他这么样,晚晚早晚要被他折磨死……”
“哼,”一声冷笑,秦莲莲将腿抽回了去,似乎觉得晚晚的手太脏,掩了掩口,“少爷怎么了?你嫁给我弟弟,就是我秦家的媳妇儿。我秦家的媳妇儿可从来没有告相公状的道理。相公再怎么样,都是好的,我弟弟这样罚你,自然有他的道理……”
晚晚喘匀了气,慢慢地撑起身子,手抚在自己的胸口,“大小姐,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他年纪还小……”
话毕,一道利光立即砸到了她的身上,“你说我弟弟年纪还小,是指什么?”
晚晚愣住,脸上的鞭痕混着泪水湖水,“少爷……确实年纪还小不是吗?”
然后只见身后男孩走上前来,眼睛里面燃着两簇残暴的火焰,“你可是说,我年纪太小,做不了男人,圆不了房?!”
晚晚突然意识道什么,紧接着便是一根鞭子抽了过来。那人和小厮的拳脚相加中,她没有哼出一声。因为从她湿漉的长发中她赫然看见,在花园的另一头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正携着另一位姑娘款款地走了过去。秦莲莲似乎记起什么来了一般,转过头,“今日有些寒门士子来府里,里头的哪一位说不定就能飞做枝头变凤凰,你稍作教训便收了罢,免得惊扰贵客。”
晚晚死死咬住嘴唇,你还不明白吗?他是喜欢你,喜欢到你一出事,他就要转身离开。郎情纸薄,郎情纸薄……
秦府的夜幕,因为伤口显得格外可怕,她要逃。
她要逃,等养好伤就一定要逃出这里去。她不能死,为什么那些伤天害理的人活着,自己却要死?
晚晚撑着身体,用药敷好了自己的伤口,合上衣服就躺倒了下去。漆黑的眸子在夜幕里睁开,她知道她能好好睡,每次秦天玄折磨完她之后,都会给她一两天时间养伤。就后天,不,就明天。
晚晚夜里睡得特别沉,只是中途感觉似乎有人钻进了她的被窝里,那人的温度很低。在她身上胡乱扯了一阵之后,她只觉得下、体一阵冰凉。想醒来,却又醒不来,然后只一瞬间,在她难以启齿的一处,突然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她尖叫着终于醒来的时候,牀边是一双细小残暴的眼睛,秦天玄用力捂住她的嘴巴,手上拿着一根棍子。看了一会之后,十分嫌弃地将它丢到远处,“这样子你便可以安安心心地留在我这,任我消遣了是吧。”
晚晚的身体缩成一团,凝目看着自己的手心,瞳孔赫然放大,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她记得自己原先听过的戏文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天待春蚕丝已尽,尤为恶霸谎上书。
凤京城的白昼,云层漫在蓝天之上。
一个黑衣人影依旧在凤京城内上蹿下跳,可是他越跳,别人的门窗关得就越紧,那赚银子珠宝的匣子便藏得越深。
花间游很苦恼。
没有得到那一袋子珠宝,他已经是伤心得很了,只能天天在屋顶上转来转去。本来想去锁魂庄拜访一下他貌若天仙的师叔,却还老被那只狐狸给挡下来。想他师父的入幕之宾,可没有一个有这么大脾气,当然,也没有一个有他那么大本事的。他坐在屋顶上百无聊赖地想着,嘴里叼着一棵草。
然后他转头便看见一个院子里头,有一个姑娘站在井边。姑娘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长发在空中飘啊飘的,真是一道漂亮的景色。只不过还没等他欣赏够呢,那女子便像纸片一样往井里头投了去。说时迟那时快,花间游想也没想,足尖一跃,跟着那女子,也一头栽了下去。这不下去不要紧,一下去才发现,这他娘的是一口枯井啊!
他揽住女子的腰,攀住井壁,一个纵身便重新落回地面上。
“姑娘,你莫要想不开,你要真的这么想不开,你跟我去的浮云城做妖怪吧。”他满目焦灼。师父说了,做人呢,这一辈子太多的波折磋磨,只有做的妖怪了,才能忘却一切的烦恼。生老病死,爱怒欲憎。
花间游虽然做的是不太入流的这一行,但是教人向上却也是他一贯的行为准则。
然后他就发现,怀中的女子脸色一片苍白,脖颈上,手臂上全是鞭痕,晚晚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让我去死。”说完便晕了过去。
“姑娘,姑娘,姑娘你醒醒……”
见她不醒,“你这是生病了啊!”花间游大惊失色道。在浮云城,人本来就少,妖怪不生病,人一生病的时候找不到药材那就真是要命,所以他们一般都会随身携带好些药。照着这个道理,他急急在女子身上摸索,果然摸到一个细小的瓷瓶。唉,也算你命大碰到小爷,他想着,一面将那药喂了下去。
“啊呀。”甫喂下去,花间游才发现好像哪里不对,看着这瓶子,紫色晶莹,剔透无比,这个不是师父常用的瓶子?啊!他才突然醒悟过来,这个估计是师叔的客人啊。
再看向晚晚的时候,已然晚了。只见她的额头上,开出了一只蓝色的蝴蝶,映得女子的面盘更为优雅迷人。
花间游一瞬间竟然看得痴了。这凤京城的女子,怎么一个个长得比她非常的妖怪还要美呀?
看了好那么一会儿,他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摇头。
啧啧,这可不行,要是让师叔知道了自己坏了她的生意,她不恼了自己?还说要去庄子上做客,这师叔侄还没好好相认呢,就要反目成仇了。
于是袖子在晚晚的脸上一拂,额心蓝色的蝴蝶倏忽不见。他再将那紫色瓶子放在她的手中,花间游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在晚晚的脸上轻轻摸了摸,脸上突然一红,“这凤京城的女子,就是跟妖怪不一样,一个个细皮嫩肉的,长得真是好。”
“晚晚!”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
“混蛋。”花间游咒了一声,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人。抱紧了才发现这不是自己偷的物件,只有轻轻放下晚晚,跳上屋顶。方一跳上,他便开了窍,虽然他如今偷不到别人的东西,但是他可以偷别人家的人啊!一个人可好歹值好多两吧。
***
晚晚是被摇醒的,她睁开眼睛,只见四周一阵烛火鼎盛,她这是死了?屋顶上有蔓延四周的神秘图腾,一张漂亮但是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当中。
“晚晚,你跪下。”这声音让晚晚如堕地狱。只见秦莲莲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紫色的瓷瓶,十分恼怒的模样。“作为女人,连夫君都管不住,该罚的是你,你却想要自杀?是嫌弃我们秦府苛刻你了?”
“不是。”她撑起身子来跪下。
“你这贱人。”秦天玄也在旁边,“你居然想自杀?我还没玩够呢你就想死,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里是秦家的祠堂,看着前面的排位和神像,晚晚嘴唇苍白。自己不是投了井?怎么没死?哦,不,有一个人救了自己,他为什么救了自己,不让她死了算了呢……
“我还以为你开了窍,没想到你这么不懂事,贱人,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说完,只见那恶奴递上一把小刀,秦天玄接过,就要往晚晚的方向走去。
“天玄,”秦莲莲道,“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你……”没有了折磨人的乐趣,秦天玄十分不快,丢了刀子,狠狠道,“哼,回来再跟你算账。”
兴许是这些话听多了,晚晚现在的心理一边波澜也没有被牵动。原本自己被秦天玄打出来的伤疤,现在似乎也不痛了。难道自己死了一遭?或者说被哪位好心的菩萨给救了?她想着,视线缓缓落在了那精巧的紫色瓷瓶之上。
***
秦莲莲提着一篮子点心到处找不到晚晚的时候,随便拉了一个丫鬟,“少夫人在哪儿?”
“在祠堂,好几个时辰都没有出来了。”
甫到祠堂,只见一个人在堂内跪得笔直。蓝色的缎带自头顶恭恭敬敬地往后齐黑发垂下。
她提起笑容走了进去,“弟妹,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晚晚双手合十,眼睛里依旧是久散不去的泪珠,“姐姐你说得对,作为女人,连夫君都管不住,该罚的是我。”
秦莲莲从未觉得晚晚像今天这样看着顺眼,宛若换了一个人一般,浑身也不抖了,“是,你懂得就好,我这个弟弟啊,跟寻常人不一般,是调皮了些,可是小孩子,你能跟他计较这么多么?今日你跪得也差不多了,起来吧,来吃点点心。”
晚晚站起身来,将手上的伤痕用衣服遮住,只听秦莲莲道,“晚晚,你也知道,我这弟弟以前有两任老婆,最后都不明不白的死了。是不是?”
“是。”晚晚点点头。
“嗨,这哪里是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后山上有一夥强盗,分明是他们做了案去,可是却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真是狡猾。”
“那是自然,他们的手法及其精明。”晚晚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秦莲莲笑了一笑,“这待会啊,官府里有人来,他们要是问你,你可知道怎么回答?”
“官府的人要来?”晚晚抬起眼睛。
秦莲莲看到晚晚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面色苍白不说,那整人的痕迹都到了脸上来了。这官府也是,偏生在这个时候来,“哦,就一小九品,不在话下。”
晚晚眼中的希望转瞬即逝,微微一笑,“晚晚自有分寸,相公和姐姐都待我极好。”
“那便好,那便好。”女子抚了抚她的手背,“日后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
“好。”她道。
那日晚上,晚晚回去,同样是一顿狠狠地鞭子。只是挨完鞭子的第二天,她端着洗漱的水到了秦天玄的旁边,脸上的鞭痕细细用珍珠粉盖了盖,似乎已被洗去了遍体鳞伤的痕迹,笑容可拘,“老爷,你可知道什么叫做百鸟朝凰?”
“百鸟朝凰?”
“恩,百鸟朝凰。”晚晚点了点头,她虽然琴棋书画不太会,但是跟李斯年在一起,耳濡目染,这成语还是难不倒她。
“那是什么?”
“字面上讲,那是说每年凤凰过生日的时候,所有的鸟都要前来朝贺,威风八面。可是晚晚听说,这不仅是一句成语,说的还是一件宝贝。”
“宝贝?”秦天玄来了兴趣。
“恩,那百鸟的羽毛集齐了做成衣服,老爷你说可是不是宝贝?到时候,百鸟可就不朝凤了,都朝您了你说是也不是?”
秦天玄眸子一亮,“是啊!阿牛!”
小厮进来,“少爷何事?”
“我们去抓鸟!”
“抓鸟?”
“对,晚晚,你也一块去,要是不好玩,我好找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