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飘香院的时候, 月娘心急火燎地上来拉着墨阳的袖子,“大人,就那, 就那, 二楼里头那间。哎哟, ”她一拍大腿, “那姑娘可怜, 我见着她的时候也是孤苦伶仃的,就将她收了,这好日子才没过多久, 没想到,这生生死得这么惨啊……”
“死了多久了?”墨阳凝眸问道。
“还没多久, 一个多时辰, 身子都还热着, 您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月娘在后面急急推着,只见墨阳停下来, 看了下在栏杆边上像兔子一般跳上来的阿傍,然后径直将她横抱在怀里,走了上去。
“咳,”阿傍咳了一声,镇重其事道, “你知不知道这样明天凤京城的新闻就会是知府大人留宿青楼, 眼光独到, 喜欢瘸子……”
“这样, ”墨阳没有表情, 言语里却显得十分洒脱,“那有什么, 再说这样也好,省得以后这么多媒人上门给我说亲,我把持不住。”
阿傍顿时觉得,这个人定是徐忧的儿子没错。
门刚打开,浓浓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两具尸体横陈在血泊之中,溪悦整个人身上是数不清的砍痕,面容模糊,尸体被绫罗包裹,可是那血汩汩地往外流。朱六的头被砍下来,放在窗台上,下面的身体周身都是紫色的经脉纹路,如同一只只巨大的蜘蛛,在不停地游走。
仵作验尸完毕,对着墨阳微微俯首,“大人,女子身上的伤痕,是朱六带的那把菜刀造成,而朱六的死,和前几例雨姑娘的案子是差不多的手法,及其歹毒。”
墨阳点点头,眸子里凝着的银光如同利刃,“回衙门,结案。”隔了一会,又加了一句,声音森寒,“雨姑娘和杀手盟加紧盘查,一个都不能放过。”
风轻轻吹动了窗户。
在大家都转身离开的时候,朱六身上的一缕晶莹的黑色飘出,抖了抖身子,游进阿傍腰间的瓷瓶。
阿傍看了看房间的格局和躺在地上雨姑娘的尸体,心下有些怪异,上次见到雨姑娘的时候,那女子似乎还微微高上一些。但是没来得及细想,便塞上瓶盖,随大家走了出去,离开了这间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住的屋子。
***
二月的时节,是凤京城里最忙碌的时节,家家披红挂彩,准备庆祝除夕春节。
“今年过节我们家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吃啊?”夜晚的街道上,一个小孩执着母亲的手问道,他母亲笑了笑,然后见着屋顶上一个黑色的人身飞檐走壁迅速地窜了去,吓得登时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吃,吃什么吃,回家!”然后匆匆带着孩子回了家。
凤栖这样问阿傍的时候,只见阿傍擦了擦刚刚睡醒的眼睛,直起身来,“哈?”
凤栖很是认真的点点头,九条尾巴在身后悠闲地晃动着,“快过节了,我们不应该买点什么东西到庄子里?”
“东西?”阿傍想了想,觉得凤栖说得也很对,坐起来伸了伸手臂,男子豁住她的手腕,很自然地拉过,把起脉来,“恩,也是,那就买点香烛纸钱,酒水肉食吧。”阿傍道。
“恩?”凤栖愣住,丹凤眼眨了眨,“香烛纸钱,酒水肉食……不应该是瓜果蔬菜,柴米油盐,鱼肉酒水,爆竹灯笼,大红绸子许愿灯么?”
“要那些东西作甚?”
“过年啊!”凤栖道。
“哈哈,”阿傍灿然一笑,“原来你说的是过年。”
阿傍最近腿伤是好了一半,但是不知道怎么,那好的一半似乎都坏在脑子里了。凤栖心里无奈忖道,他对这个丫头,几乎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坐在她旁边,像开导一个魔障患者一样,耐心道,“大过年的,你要香烛纸钱干什么?”
阿傍泯了抿唇,睁大眼睛,煞有介事地看着他认真答道,“我以为你方才说过清明节呢。”
“什……什么?”凤栖登时觉得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阿傍转过头去摆弄自己刚刚做好的瓷瓶,五彩晶莹,“恩,庄子里就两个节日,一个清明,一个中元节,不然,还要过什么么?”
凤栖微微扶了扶自己疼痛的额头,这锁魂庄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自己最近好不容易写了几本弘扬基本普世价值观的本子和生活常识用书给这姑娘看,她丫到底看没看……还是留着卖钱了啊……
正在这时,只见门被一个人敲得砰砰作响,人声如雷,“姑娘,姑娘!”
阿傍一惊,喊道,“快,凤栖,去开门,不然门又要被她敲烂了!”
凤栖懒懒瞥向门口,一条如火一般的尾巴伸向前去,轻轻一勾,那门便开了。
只见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乱七八糟的一袋一袋的东西,头上一根翠玉簪子,道,“快过年了,你看奴这买的东西可还合适?”
凤栖束手抱胸微微笑着靠墙,看来这个事情也不用他操心了。要不然自己好歹堂堂一狐族领袖,去给别人跑腿,多掉份儿。
“素娘,”阿傍淡淡道,“你……你哪儿来的银子?”
“哦,”女子答道,“姑娘不是上次说钱都放在哪个枕头里做日常家用吗?奴就拿了些,姑娘放心,”素娘强调了一下,“这些老板都是奴的好朋友,铁得很,绝对不会算计奴家的。”
阿傍仰天,这人间怎么这么麻烦,还要过春节……
不过,素娘倒是被阿傍拉上的牛头山,既然是拉上来的,那这代价她也得担着。
那日结案之后,阿傍在青雀山的老房子里见到正一边抹泪一边烧着柴火浑身素缟的素娘,哭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几乎只要一个冲动,自己就要投进那炉竈火当中去自焚了事。
阿傍让凤栖用狐狸尾巴将女子绑了,拖了回去,一边拖只听素娘一边哭嚷,“姑娘,嘤嘤,不可啊,姑娘,这样委实不妥啊……”
“……”阿傍听着女子不清不楚的哀嚎,耳膜里头实在是胀胀地响,“朱六不在了,你正好上我那去住一段时间,免得你做傻事。”
“姑娘……嘤嘤……&……%*)”
“你说什么?”
“嘤嘤嘤……奴……奴家竈上还炖着汤呢……”
“……”
到了锁魂庄,阿傍将素娘拖至大殿,“你真不换?”
素娘坐在地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换。”
“为什么?”阿傍问道,“当日我便算出你那一缕力魄在你体内呆着甚是凶险,若持久下去,你总是要因此丧命。我将一世家逃婚小姐的天冲魄换给你,日后与王孙为伍,岂不更好?”
素娘听着愣住,一副‘奴不要’的表情,“奴家自小知足,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倒是姑娘,”素娘一脸惊恐委屈,“先前以为姑娘是个知书识礼的姑娘,这话还没说两句,就把奴家强拉了上来,奴家竈上还炖着汤……”说完两只眼睛转一转,好像看到了自己家竈上的汤就要被煮干了一样,扑簌簌两行眼泪落下。
“为何姑娘如此强逼奴,奴真真是觉得会种地就很好了啊。”说罢便再次嘤嘤嘤地哭起来。
阿傍嘴角硬生生地往上一拉,玉梳子从头上扯下,“也罢,你去吧,这魍魉大仙也不是所有人都拜得。”
待素娘走后,一个人青衣男人踱步进来,“是啊,这魍魉可真不是所有人都拜得。”
“墨阳,”阿傍一脸尴尬,却又拉不下脸来,“你说你平日里不办公,老来我这个庄子里取笑我干什么……”
一想到墨阳,阿傍回过神来,“对了,凤栖,墨大人的药配好了没?”
“切,”凤栖皱了皱鼻子,还是不情愿道,“好了。只是我的药也不是随随便便给人的。”
阿傍冲着他露出牙齿笑了一下。
凤栖转过脸去,他觉得阿傍这抹笑容真是膈应得慌,别以为这么笑了他就会废寝忘食地帮那个人找药方子,“以后别这么笑,丑。”他道,然后心里冷冷一笑,早晚要掺一把毒、药药死那病鬼。
“阿傍姐姐!”阿郎推门而入,将身后的背篓卸了下来,看着阿傍在摆弄那两个瓶子,颇为好奇,“姐姐你最近反反覆覆做这几个瓶子是要开个药店么?”
“药店是不开,但是这个可是有大用的。”阿傍再擦了擦瓶身上的灰尘,“怎么阿郎你又下山去了?”
阿郎咧嘴一笑,将背篓搬了过来,从背篓里一个个小笼子拿出来,异常高兴地数道,“姐姐你看,花将军,藏地龙,三眼怪,小花,小绿……”
阿傍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听着名字突然一把捏紧了瓶身,“那小绿,小花还有藏地龙该不会是……?”
少年开心笑起来,“是姐姐养的蛇啊!”
那一身鸡皮疙瘩成功地落了地,“那个,阿郎,我……”
一个青衣身影过来,将那些笼子拿开,雷云纹袖子上的银线闪闪发光,九条尾巴也乖乖地收了起来,“我去庄子外头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来一个,挡一个,来两个,挡一双!省得又来一个什么莫名其妙的案子将自己的病人拐了去,凤栖心里想着。
阿傍这才如释重负,抬起头来对少年笑道,“阿郎,以后还是莫要经常下山了,在山上乖乖带着,好好练你的医术。”
“哦好,凤栖哥哥,你拿着那蛇,记得放到阴凉之处,他们受不了暴晒。”
“知道了。”凤栖懒懒一声。
“姐姐,”阿郎将手再往那篓子里一掏,拿出一只杯子来,“这个是我从家里翻出来的,估计还可以卖些钱。”
阿傍看着那杯子,莲花缠枝,兽脚杯臂弯出那一抹闪躲的荧绿,眼睛里的光辉蔓延开来,如同墨蓝天空中的一弯新月。
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