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了下来, 偶尔从远方传来几声凄寂的狼嚎,牛头山整座山头都浸在星辰之中,那偌大的锁魂庄恭恭敬敬地立着, 屋角悬着照明的灯笼。染着夜色的星辉。
阿傍坐在一间竹房之内, 认真思索。
浓密的睫毛下, 她的视线落在一方案几之上, 新做好的无色瓷瓶和一只银质杯子整齐摆放着。
侧边有一个做工精巧的藤架, 上铺着紫色的绸缎,绸缎下方是整齐排列的小瓶子,每一个上面都散发着不一样的光, 时不时便有细小的声音从瓶身内部传来。
“用哪个才好呢?”她轻轻蹙了蹙眉头,最后食指轻敲桌面, 一个藏青色的瓷瓶跃至空中, 瓶盖自行打开, 一缕青色的光芒落入了新制的五色瓶之内,如果仔细看, 瓶身上不显眼的地方细细刻了一个寿字,精巧细致,隐隐发着金色的光芒。她拿着那瓶子看了半晌,“五十年前徐青道长抓的最后一只蚌壳精,肚子里约摸有五十条亡魂, 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合他老人家的心意……”
外面风声有些异常, 整个窗户微微动着。
耳坠上莹白的珠子也跟着晃动起来。阿傍站起身, 走到窗前。
明月皎皎, 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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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魂庄的景色今日与以往有些不同, 原来的妖精鬼怪都喜欢露一露头的夜晚,今天却是静得可怕。那万籁寂静中, 一个妖媚绝伦的红衣男子正从一条从来没有见过的路上走来,手拿长萧,左顾右盼,眉飞色舞,凡是他所经过的地方,蓝色夜光相映,杂草全都避了开去。看到阿傍的时候,微微勾了勾唇。
“三司。”阿傍开口叫道,却也有些疑惑,自己才刚刚准备好寿礼,以前都是清明才送啊,“怎么?今日就到清明瞭么?”
“嘁。”三司抿着嘴唇笑笑,“怎么阎王把你剩下的魂魄连同你的脑子一起撤掉了?”
她偏了偏头,“无事不登三宝殿,何事?”
“哎,”三司努努嘴,“怎么对我也这么生分了?虽是一年没见……罢了,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呢,早年追杀你是因为兰芝儿一缕魂在你身上,师兄也不得已。地府最近又逃出去一批小鬼,阎王怒火烧了好几天,又快到他寿辰了,正好来你这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他老人家送去的。”
“喏。”手中的五色瓶掷了出去,阿傍默了默,确实也不能怪他,老头的命令谁敢违抗。便道,“徐青道长的好东西到这里我也算是糟蹋完了,明年都还不知道能送上什么,老爷子的品味怎么还是这么刁?”
“哈哈,”三司掂了掂,放入袖口,摇摇头,“我们家老爷子可真是非寻常人物,这不,最近又在追刚进地府的一姑娘,美则美矣,脾气啊怪得很。不过这个恐怕还不够啊……”他一叹。
“还不够?”阿傍愕然,“拢共五十多条魂魄了还不够?再多抓一点竹林都不够住了吧?”
“咳咳,最近是出了些小岔子,”三司有点尴尬,忽然也觉得自己偏了题,伸出手,“再拿点来。”
阿傍深呼吸了一口,转身从案几上拿出那只银色的杯子,再在架子上拿了一只鹅黄色的瓷瓶递了过去,“再要,可就真没有了。”
“仙鹤山第三十九代掌门的尸狗魄,”拓跋三司顿了顿,然后再看向这个杯子,眼睛里充满了嫌弃和鄙夷,丢还了回来,“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一个银杯子,里面住了个还没成型的小妖……”末了看着阿傍,十分关切,“阿傍你老实告诉我你在人间跟这些东西度日,过得可还好?”
“极好。”阿傍道,“天上,人间,地府,无非都是些差不多的东西。”
“那再给我一缕魂。”拓跋三司显得有些愁苦,“师兄在地府可过得不好,老爷子口味又刁……”
阿傍一双眼睛即刻变紫,“三司,你看看我这落魄庄子,两院三墙,要养两个人外加一只食量惊人的狐狸精,有什么是老爷子能看上的,你要你就拿走。若实在找不到,你就是想找我打架!”
“瞧你急的。”拓跋三司低低笑了一声,看着愈来愈美的阿傍,这些年,这孩子是变了许多,从她到人间阎王谴着他和黑无常追着她满世界跑开始,她便开始对自己也冷淡了,“跟你开玩笑的,你三司哥哥一直可都很疼你,你还不知道?”一会,又道,“你这里魂太多,小心把其它的妖怪给引来就不好了。”
“知道啦,”阿傍吐了吐舌头,“可是这里的妖怪可比人要好的多了。”
然后她突然想到什么,朱唇微启,“已经十好几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谢必安最近可如何?”
“怎么?”拓跋三思狐疑道,“你还不知道他失踪了么?”
阿傍如同吃了只蛤、蟆一般,大惊失色道,“他失踪了!”
“恩,”拓跋三司点点头,“那年你离开地府,不久谢必安就不见了,留了封信,说是羽裳仙子太丑,自己逃婚了……”
阿傍登时自省了一番,觉得自己真是十分落后,这么十几年前的消息自己如今才知道,抬起头,“那他现在在?”
“不知道。”拓跋三司摇摇头,“地府找他都快要找疯了。每次快追到他的时候,他的气息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估计是走错了道,变成了什么不人不鬼不妖的东西,才有办法掩盖住自己的气息。”
阿傍觉得嘴角僵硬地扯了扯,“所以这就是最近小鬼出逃的原因?”
“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三司道,“除此之外,今年确实妖鬼闹得凶些,尤其是浮云城,真是一片狼藉。阿傍,你在凡间呆的时间多,你可知道那浮云城有什么了不得的妖怪?或者说有什么你熟识的小妖精,能给我带带路的?”
阿傍眼睛一闭,摇头,“没有。”
拓跋三司看着阿傍月下晶莹的脸盘,突然愣了一愣,怎么……阿傍怎么有些像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可是实在又是想不起来了,只打了个哈哈,估计是自己美人见多了变了一脸盲,“好了,阿傍,我就先跟你聊到这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先下山去逛逛了啊。”
“等等,对了,”拓跋三司似乎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刚转过去又回过身来,“今年年凶,中元节和清明节的时候鬼差们都要在地府人间各个入口把手,阿傍,别说我不提醒你,百鬼夜行,很多事情都会有变数。”
黑亮的眸子睁开,弯成一个弧度,“知道啦,三司,我记着呢。”阿傍笑道。
拓跋三司揉了揉阿傍的脑袋,然后潇洒地迈着大步,走了下山,那避开的草又重新回到了原位。
女子立在窗户旁,手微微攥紧,腰间的铃铛微微晃动。脑子里面一直回荡着拓跋三司的那一句,“那浮云城有什么了不得的妖怪……”
***
酒饱饭足,莺歌燕舞,尘世间的热闹总是可以羁绊住鬼差一阵子。
拓跋三司踉踉跄跄地走着,一面走,一面对旁边的同事们露出火树银花的笑容。这尘世的酒就是比地府的香醇,人间的女子虽然没有地府的绝色,可也绝对没有地府女子的脾气,哈哈,想来这么多年跟地府的妖姬打交道……等等,地府妖姬?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张脸,阿傍?不对,那是……?!等到他想起来阿傍尘世的面貌到底像谁了之后,虎躯一震,顿时酒醒。
正想往回跑,背后地府幽蓝色的大门也关上了最后一丝缝隙,“等等!”他喊道。
可是这个门他虽自己设计的,可是除了一个开关之外要推开它别无他法,“无头鬼!”他大声朝地门上面喊道,“开门!”
一个身子从探了出来,腹腔里面发出阴悚悚的声音,“三司大人,地府中能出去的官员有限,你一年之中也只能出去一次,今年出去的次数已经用完了。”
“我有急事,开门!”
“大人,恕小的没法办到了。”无头鬼一道,然后缩回去,继续玩他的鬼火。要知道得罪三司大人,总比得罪阎王大人好啊。
拓跋三司在下面眼睛里迸发出两簇火焰,“你,你给我记着!”
然后他到了黑无常殿,用力敲门,“老黑!老黑!帮我把地府门开一下!老黑,你听到没有老黑!”
“姑娘……”那灵壁上一个男子的声音立时将拓跋三司震在原地。
只听那声音还在继续,“我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劝你也速速离去,莫要让我担上始乱终弃的罪名。如果你听不懂,我再给你翻译一遍,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了八度,只见一男子吼道,“谢必安逃婚了!老子也结婚了!地府里面男鬼这么多,你为啥就缠着我们两不放!你是不是蠢?!你这日日来敲门是什么个意思,你有本事去敲拓跋三司的门啊,看你敲得开几重?!老子已经搬家了……”
拓跋三司一听,凤眼微眯,甩了袖子,“混账!”然后往冥河走了去。
“花彼岸!花彼岸!”他敲着一扇枝藤缠绕茂密的门。
纤手伸出,十指丹蔻,一张美人脸露了出来,“三司,何事?”
“阿傍她……”然后拓跋三司看到了花彼岸身后的那个人,柔弱无骨,妍丽无双,一双深黑的眼睛让人看不到底,“你……”
“三司,”花彼岸淡淡道,“这件事我想你还是别管为好。”
“兰……你怎么在这里?!”拓跋三司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