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肃厦迎上归来的楼主,匆匆随她进入屋内。
根据楼主行前的嘱托,邻肃厦一日不得出楼,以便应付难测的变故。看着楼主苍白的脸色,邻肃厦有了不好的预感。
“肃厦,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楼主尽管吩咐,邻肃厦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秦鸾没有立刻说什么,她看着邻肃厦,看了许久,敏锐的双眼好像两把利剑,要穿过他的肉身,剖出心来看看真假。邻肃厦没有动作,他立在那里仿若一尊塑像,他跟随秦鸾多年,他知道这个楼主此刻在问他的忠心。而他所能回应的,只有一个纹丝不动的身形。
秦鸾选择相信他,不是因为他一直做的很好,不是因为他从没有违背过自己的意思,更不是因为,当初他参与人民暴动却能活下来,是自己救的他,而指望他能念及旧恩而不生变故,只是因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在自己手上,要靠自己才能活。
秦鸾转过身,从暗格里拿出一个匣子,交到邻肃厦手中,“你现在拿着这枚丹药立刻快马加鞭赶到北疆,不管用什么方式立刻让李缄服下。”
“可是,这是……”邻肃厦显然被吓到了,且不说这枚丹药连自己都不认得,一向冷静的楼主一连用了几个“立刻”,事态明显已经到了火烧眉毛之时。
“这枚丹药会使他失去脉搏和心跳,但是只是暂时的,只有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之中,你必须让军中每一个人知道,李缄因旧疾复发而暴毙,然后收棺装殓,以厚葬家乡为名把他带回来。”秦鸾算着,若要肃反,晟帝必是要派出大队人马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比邻肃厦一人日夜兼程快,邻肃厦只要先部队半天到,让李缄假死,辛家军必然没有道理不放一个死人回来,如此待到晟帝的部队到达北疆时,李缄这么一个经全军确认的死人应当不会引起他们的过度注意,最多也只会派一个小队追上辨别真假,大部队会留在那里剿灭辛家军。如此,李缄生还的希望会最大。
邻肃厦听完之后不敢再有迟疑,急忙领了丹药覆命。
秦鸾攥紧的手心中已经尽是冷汗,嘴唇不住的哆嗦,她不断问自己,究竟有几成胜算,不知道,第一次在决定做一件事后对自己有这样的回答。在自己这里虽然已经是最佳方案了,但是想起方才与景炎的一番对话,这样的一个对手仍然让秦鸾心悸。秦鸾清楚,这一计利用的只是时间差,而如果,景炎也派出一两个高手日夜兼程,力求拿下辛复桉和李缄的项上人头,选择由自己动手以求永绝后患,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徒劳。
然而,此时心急如焚的秦鸾并没有注意到,随自己一路回来的玉人,已经不在楼中了。
客栈。雅间。
“秦鸾对你起疑了。”平西侯站在窗前,声色如月光,冷冷的。
“是属下办事不力,只是……属下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玉人的声音很小,似是在试探,眼前的这个人是否会把自己当做一枚弃子丢在一边,这是她最害怕看到的结局。
“那么,你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再信任你了吗?”
“并不是很明确。”玉人说完就发现这种回答实在显得自己太无能,“最早是在会虫二阁阁主的时候,那次,楼主示意我在门外等候,并没有让我随同入内,所以,那次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属下不能向公子禀报。”
玉人一直称平西侯为公子,可见二人在景炎还是望碧君时就已相识,然而这一层关系一直不为人所知,就是平西侯身边的亲信也不知道还有玉人这么个同仁,二人如此深的渊源埋藏的却这样好,除却平西侯的悉心隐藏,玉人超凡的忍耐力和能力亦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平西侯定睛看着玉人,这个垂首恭卑的女子,对自己给出的任务从来都是出色完成,她是唯一一个与自己没有求予关系的下属,却是自己麾下最优秀的下属之一,为什么,就因为一片痴心。景炎清楚地知道这份情愫,所以一直用一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处理着自己与这个下属之间的关系,并时刻保持这警惕,因为景炎再清楚不过,感情这种东西,在的时候会让一个人为你赴汤蹈火,但是如果一朝散尽,这个人将毫无用处。
而今,从来不曾失手的玉人失手了,这个人是否能够继续用下去呢。如果真如玉人所说,在秦鸾与桓无越初次会面时就对她起疑,失误就不是出在玉人身上,因为自从玉人跟随秦鸾后,景炎与她的初次见面就是那个晚上,所以如果是玉人露出马脚,也不应该在那夜之前,那么极有可能是秦鸾极高的警惕性让她在那个时候选择不去相信任何人,景炎会过那个女人,以她的智慧,这样的猜测也并非不和情理。
但是景炎还是无法完全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情之利情之弊,亲身体验过的景炎感触实在太深。
“你曾提起过在秦鸾和桓无越会见之前,桓无越曾让人送去了一封锦书?”在找出这次失误的确切原因之前,景炎绝不会轻举妄动。
“是,字是绣上的。”
“真的只有‘久违’二字?”景炎停顿了一下,“你确定,没有其他的标记,甚至说符号?”
“没有,只是很简单的白锦黑线而已。”因为自己当时看到锦书时也是十分讶异,所以细细检查了,但是的确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虽然当日桓无越对自己的所有疑问都对答如流,但是自己对这个盟友仍旧无法信任,景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一时无法言明,现在看来,在自己与玉人第一次会面之前就让秦鸾生疑的,除了秦鸾本身的警觉,就只有桓无越事先的警告了。但是,在那之前就是桓无越也不知道玉人是自己的手下,就算知道了,他也没有必要提醒自己的死敌秦鸾。
景炎越想越烦躁,自己手中的资料如此全,却仍旧无法理出头绪,这条路是越走越艰难了啊。
“玉人。”景炎没有办法,他只能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因为他急着去做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他要将手中的事暂时托付给一个尚且可靠的人,“今日空匀师太派人来告诉我,原沅已经快不行了。”
玉人猛地抬起头,少有的迎上景炎的目光,景炎看见那双眼睛之中满是惶恐。
“空匀师太说,那是早年培毒时日积月累在身体里的毒素,虽然一直用一种以毒攻毒的方法保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但是近日,这种平衡被打破了,没有任何外因,只是身体这个容器,撑不住了。”景炎说话的时候,仍旧是往日的平淡语气,只是手指不停地在木桌上摩擦,很细微地表达着一种不安。
“小姐她……”玉人想了好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如果当日自己不是这般任性,撇下小姐一个人在静慈庵修养,跟随公子打天下的话,也许原沅会活得久一些。
“她终究要死去的,你不必抱憾。”景炎轻叹一口气,不知是在安慰谁,“玉人,我要去送她走完最后一程,在这期间,你只要帮我办成一件事……”
当邻肃厦跨上爱马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平西侯的马厩里,玉人正在为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驹梳理鬃毛,他更不知道,这一去的路上,自己即将擅自做出一个怎样大胆的决定。
玉人记得,这匹马是景炎送给原沅的,她曾经多么希望,骑在它背上的是自己,而不是任何其他女人,就是原沅也不行。然而今天,在知道原沅的近况后,玉人感到一种由衷的悲哀,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种疯狂的痴迷中迷失了方向,原沅,这个曾让她疯狂嫉妒,如今即将死去的人,带给她的每一份感情,都比景炎给她的,要深很多。
玉人喃喃地和马匹说着自己和原沅的过往,似乎是在用这种追忆的方式,求取一丝心安。
而后她拍拍马鞍,一跃而上,再一次重复一遍景炎说的“她终究要死去的”,说服自己不必要有如此的愧疚,一切都是必然,自己无愧于她。现在,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那件事,那件并不难完成的任务,只要自己能够顺利完成,就能赎了此次的失利,就能回归自己在景炎手下的地位。
马长嘶。景炎最后的吩咐在耳边回荡。
“你只要帮我办一件事,你立刻赶到北疆,利用李缄对你的信任,问出秦鸾与桓无越过去到底有怎样的仇怨,尽可能细致些,这对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