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达达,伴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嘶,骏马颓然倒地,口吐白沫。
从马上跃下的人合上马匹的双眼,对迎上来的人说,“好生安葬了它罢。”
秦鸾从书卷中抬起头,她听到了一声马嘶,这是精疲力竭后的交待,有人从远方踏夜归来。她披上一件秋衣,推开门,看见月色下温衣笑皎洁的笑容。
这样的笑总是能让人安心的,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夜晚。
“我去了一趟旧时望碧城的封地,找到了一些服侍过老城主的侍女,问到了一些消息,特来向楼主禀报。”
好快的速度,秦鸾向温衣笑投去赞赏的目光。虽是派他去了解望碧君的过去,秦鸾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从老城主手下的婢女入手。能让老楼主收作养子,他必是有他的厉害之处。
对于望碧城城主的家事,恐怕就是近臣都不如宫内的奴婢知道的清楚,更何况是城主的贴身侍婢,那可能都是参与过抚养望碧君的女人,还有谁比这些人更熟悉平西侯的过往?转念一想,那些望碧城的家臣,现在大多为平西侯重用,关乎到平西侯利害的某些往事,口风必然都非常紧,而这些侍婢年满后都已回乡,嫁人生子,过着平凡人的生活,平西侯就是再小心也不会防到这一手。
“好!”秦鸾示意他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快跟我说说。”
“望碧城的城主叫景绎,也就是平西侯的父亲。在觐一百二十二年去世,那时平西侯正在助晟帝灭郢都,除明汐,连父亲的入葬仪式都没有参加。景绎一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当年昪帝诛灭大敌异族纳兰族后,封了望碧、封云、聚瀣三城,奖赏大战中为他效力的三位功臣,这么多年来,只有望碧一城安然至今,也可以说,这个景绎一直没有什么作为,只求温饱,但求度日。景绎只有一妻,就是平西侯的母亲,在平西侯十八岁那年死于顽疾。”
“这么看来,望碧城城主景绎似乎很怯懦,不是成大事的人,但是能养出平西侯这样的儿子,也不能排除韬光养晦的可能。”
温衣笑对秦鸾的判断由衷佩服,继续道,“值得一说的是平西侯的爷爷。景绎能够获得望碧城城主的封号,是因为他在昪帝与纳兰族一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靠的当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父亲给他留下的基业。”
“他的父亲?据我所知,那羣功臣中,并没有景姓的家族啊?”
“这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望碧、封云、聚瀣三城城主分别姓景、临、明,但是这都不是他们的本姓,昪帝在赐城的同时也赐了姓。觐朝以日为图腾,朝中规定,只有王宫贵族才能用有日的字作为姓名,而只有皇族的姓名中能有两日,就如已故的觐朝公主,讳旻昔。”
“所以赐予这样的姓氏,算是给予的无上荣耀咯。”秦鸾心里只觉得这样逼迫功臣背宗忘祖,实在太过分,“那这个景氏一族原本姓什么?”
“楼主当年还在深山,不知可知晓仝氏?”
“仝氏?你是说,景绎的父亲是当年的帝炼堂堂主仝天?”
“楼主也知道帝炼堂?”
“当年武林蓬勃,各门派间皆有来往,我随玉虚师父参加过不少武林际会,和帝炼堂的堂主仝天见过几面,印象中是有血气有性情的大英雄。”秦鸾说话间,钦佩之情已溢于言表。
温衣笑看着她,只觉得她虽然一身武艺尽失,转而行商多年,但是言谈举止间还是有一股武林中人才有的侠气,他笑着点头,“的确,仝天就是平西侯的爷爷,既然楼主瞭解,我倒也省去了大段的口舌。所以,景氏有了帝炼堂的底子,一定不简单。”
昪帝年间,不似晟帝这么防备习武之人,所以武林得以兴盛,基本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门派,觐的都城中,最强的就是仝家创下的帝炼堂。帝炼堂所修盛广,习练武术、炼制丹药、修习异术,都有涉及,并且造诣匪浅。后来,帝炼堂在觐朝与纳兰族的战争中,助了昪帝一臂之力,从而得到了赐姓赐城的待遇。
“那关于望碧君景炎呢,你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吗?”
“有一些。景炎是景绎唯一的儿子,小时候性情暴躁,行事狠戾,景绎屡屡教导他要懂得容忍宽恕,可是他却屡教不改,后来竟然遭到了流放。据说是因为一次发生在朝堂上的争执,景炎与其父亲意见相左,竟然公然指责父亲怯懦无能,行事软弱。”
秦鸾想到今日的平西侯,儒雅温和,不怒而威,如此心思城府,不是那样的孩子能拥有的,这之间一定还有什么巨大的变故,“流放之后呢?”
“很多婢女都说,景炎回来之后就似变了一个人,他是为了见母亲最后一面回来的。料理完后事,景炎就只身来到了觐的国都,求见当日还是世子的晟帝,成为了他门下的门客。”
“在他流放期间,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众说纷纭,大部分是和一个女子有关。原本景炎应该在十六岁就流放结束的,可是当景绎派人去接他的时候,景炎竟然表示不愿再做公子,愿意以平民之身,了结此生。”
“那他为什么最后还是回来了?”
“有人说是因为那个女子死了。也有的说景炎发现那个女子只是利用他,知道他为了自己竟然连望碧城公子的身份都丢了,就抛弃他,不再见他,所以景炎万念俱灰,只能回来了。还有人说是城主派人收买了那个女子的家人,将她另配他人,活活拆散了他们。”
“家底深厚,年少轻狂,少不经事,然后又为情所困,最后无果而终。”秦鸾对景炎的过去简单有了自己的概括,“我不知道,这样的过去与他决心颠覆觐朝有什么关系?他祖上是助觐成事的功臣,父亲没有什么作为,觐朝于他没有深仇,难道他现在决心造反,只是因为对权力的贪婪?可是,他甚至从来没有拥有过真正的权力,如果不是早已定下的计划,他不会把一盘棋下得这么完美。”
温衣笑只知道完成任务,他从来没有想过秦鸾是想从这些过去中,找出平西侯行事的缘由,他也不知道找出这些缘由后,秦鸾要做些什么。看着此刻陷入沉思的楼主,温衣笑唯有等待,等待她的下一条命令。
或许她比他更适合做一个决策者,他可以把一个任务完成的无可挑剔,可是如果没有一个指引,他甚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背后一定还有一些鲜为人知的事,不是你能力不足,而是知道的人可能都已经不在了。”秦鸾知道温衣笑为了这件事已经拼尽全力,她不想让他泄气,她刚才的那些疑问说出来只是想提醒他,凡事再多问些,再刨深些,可能会有更多收获,“我对那个女子很感兴趣,你试着能不能查一查,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了。现在,你只要做好一件事,帮我打探晟帝的消息,一定要确定真实,然后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温衣笑冷静地看着秦鸾,打探皇宫内的消息本就不易,还要在这有人故意封锁的时候,还要保证真实,这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要用的周转可不是开玩笑的,且不说今日的如意楼能否负担的起,就是这些东西会不会肉包子砸狗有去无回,也都未可知。
可是,温衣笑还是点头了,在秦鸾试探性的停顿中,温衣笑略微思索了一下,想到还是有几条路可能会有回报,坚定的点了一下头,示意秦鸾可以接着把话说下去。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秦鸾深吸了一口气,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可是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温衣笑,希望他可以做得到,“我要面见晟帝。”
温衣笑没有牢骚,没有推辞,他知道此刻这些事情只能由他来做,做成救的是大家的命,做不成,自己也得死。
秦鸾很想知道关于那个女子的一切,她觉得这个女子甚至是比晟帝还要关键的存在,而且从众说纷纭的结局来看,她的结局一定不是死了那么简单,很有可能她还活着,而且是某种于平西侯而言不可触碰的存在。可是这有多难,秦鸾也是知道的,望碧城和觐都相隔数千里,要温衣笑来回奔波实在太辛苦,更不用说,这样的人物岂是这样简单就能挖出来的?
缓过神来,秦鸾只得问玉人,这只是上次顺口一提,不过她也能理解温衣笑很有可能实在顾及不过来,因而搁置不顾。
温衣笑却用很轻的声音告诉她,“派出去的兄弟都死于毒杀,但还是用暗号留下的答案。是平西侯。”
“你是说,平西侯直接联系她?”秦鸾太吃惊了,虽然极力压制,却还是用极小的声音扬起了极高的声调,“你能确定?”
温衣笑又点了点头,“自从有了平西侯这个麻烦,楼里的弟兄都看过平西侯的画像,要确信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我派出去的那四个,都是听过平西侯说话的,所以一定不会错。”
是平西侯的人,秦鸾假设过,也有过准备,可是这样单线直接联系,秦鸾实在没有料到,秦鸾不知道一个如意楼何德何能,竟然让平西侯舍得动用这样的人才。
而玉人,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秦鸾不知道,关于她最想了解的那个女子,这世间就只剩下了两个瞭解完全的人,一个是平西侯,还有一个,就是和她朝夕相处多年的婢女,玉人。
有些答案,你明明离得很近,可是,你根本就没有知道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