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药苦口,放下手中的银碗,秦鸾苦得要吐出来,玉人用手绢兜着几个蜜饯递过来,秦鸾摆摆手,“放在碗里晾会儿吧,我待会儿再吃。”
让她把带来的东西放在银碗里,明显是要试毒,如果她心里真的有鬼,难免不会紧张。
秦鸾看向她,却第一次发现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有一双看不透的眼睛,她静静地回看自己,不卑不亢,毫无闪躲,这样的定力不是一个被打得半死,遗落青楼之外的寻常女子应当有的,这么多年来,自己竟是没有发现,是她演得太真,还是自己根本就没有怀疑过她,自己给她的信任太多了,于是她骗得太简单。
这样的错误自己犯了又何止一次,是不是当你给予一个人太多信任的时候,就给了他欺骗你的筹码,而如果身边的人一个都不可信,那自己活着又该多累。
正心烦着,门外来了一个手下,“楼主,刚才平西侯府上来人说,平西侯明日约见楼主,说是有关于玉龙将军的要事相商。”
“玉龙将军?”知道自己如今对其他的事都唯恐避之不及,所以故意强调此次的会面会有关于李缄的要事,逼自己非去不可。
秦鸾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只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表示会应邀到场。
平西侯府。须臾亭。
秦鸾远远就看见了亭中那个气度不凡之人,一袭玄衣,纹饰繁复,束发所用竟是镶有血玉的银簪,觐朝之中独皇室可用血色之玉,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威严,想来这样的好玉定是晟帝亲自赏赐的,足见一国之君对这为侯爷的青睐。
示意玉人在湖边候着,秦鸾只身走上九曲回廊,步入亭中。
“如意楼楼主李夫人。”未待秦鸾先行大礼,平西侯却先开口了,秦鸾知道,平西侯是在告诉她,此行的目的,许不是关于玉龙将军的要事,而是有关如意楼的事务。
虽是有受蒙骗的不快,秦鸾仍旧恭敬地行了大礼,垂首站到了平西侯的身前。
“如今城中横空出世了一个虫二阁,楼主的日子许是不好过吧。”平西侯语气有些轻佻,这让秦鸾很难摸清其真实意图。虽是已经大致知道了平西侯和虫二阁之间有来往,但平西侯没有道理要将这样惊天的秘密摆上桌面,唯恐世人不知,所以此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是表意要出手相助?
“是,如意楼近日的生意是愈发惨淡了,如此下去只怕是无以为继。”恭敬,秦鸾十年之中将这一态度磨练得恰到好处,她深知,作为一个已经没有半点武术的弱女子,她已没有如往日般孤傲的理由了。
“如意楼和觐朝共生多年,历代帝王均对此楼给予厚望,晟帝亦是不会视如意楼的困境如无物的。”平西侯似乎由衷地为如意楼有出路高兴,言语中已透出深重的笑意,秦鸾只觉如若之前没有温衣笑的查证,此刻她一定会视平西侯如恩人。
“如若真有保全之策,妾身还请侯爷明示。”
“如今朝中虽是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波谲云诡,暗涌多生,晟帝决定募虫二阁为朝中一方势力,为晟帝护驾,排除异己。”平西侯示意秦鸾坐下,“如此,虫二阁便不能私下与人交易,天下的生意自然都还是如意楼的。”
“晟帝果然一代圣君,如此纳才入囊,于国有利,于我如意楼亦是有恩,更重要的是,与虫二阁化敌为友,一箭多雕啊。”秦鸾作拜服状而内心却已生惊恐,如此“良策”只怕是平西侯所出。虫二阁何等狠厉的组织,晟帝不仅不下令就地正法,反而养在身侧,这样的行为与养虎为患又有何区别,到时候,如若平西侯真要谋反,这一潜藏的势力大可帮其控制国都,颠覆朝政。
“楼主也认为这是好计?”平西侯若有所思地问,更是让秦鸾不明所以。
“妾身不过妇道人家,所虑所想仅此而已。”
“哈哈哈哈。”平西侯忽地大笑起来,“楼主可真是过谦了,楼主劝过虫二阁阁主莫要伤及朝中重臣,想来必是知道虫二阁之力足以动摇国之根基,怎的如今倒把这招引狼入室当做好计了?”
秦鸾一头雾水,原先来时以为所谈大都是有关夫君之事,所以只是细细想了如今远在北疆的玉龙将军会有什么不利,而后粗粗备下了几条救急之法。然而谈话开始之后,平西侯闭口不谈玉龙将军之事,而是以虫二阁之事步步相逼,当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秦鸾原先料想平西侯与虫二阁的这层关系定是不想让外人知道,所以不会以此为话题,不料平西侯竟是以晟帝之计作引,细究瞭如意楼与虫二阁的种种不和,而后又借自己的评价发难,想必是要以一个欺君罔上之罪相要挟,不知是有何求。秦鸾心中苦笑,如若当时自己照实意回了话,这个平西侯也是定能给自己找一顶自以为是,目无主上的帽子,让自己戴得无话可说。
“妾身当日只是一意想请虫二阁阁主留些生意与我,随性说的狠话罢了,哪里有过这般深虑,还是侯爷一心为朝,有这样深远的见识。”秦鸾仍旧是谦恭的应承,咬死了自己绝无罔上之意,而是见识浅薄,实在不能洞察,至于什么动摇国之根基的说法,都是你平西侯深谋远虑,有所察觉,却与我无关。
平西侯原先有些轻佻的神态一扫而尽,换上了一贯用以示人的温和谦逊,“夫人好聪明,几句话的功夫,已让景某的设计无果而终。”
“侯爷过奖了,妾身不过是有一说一。”
“有一说一,好一个有一说一,看来夫人必是一个忠直之人,景某佩服。”言语之间,平西侯仍旧是温和的,然而,一个“忠”字已经让秦鸾明白了此次会面的真实目的。
平西侯当真是存有祸心的,他的每一句话实则都在试探,试探她秦鸾,她如意楼是否能为他平西侯所用,还是会成为他平西侯成大事路上的绊脚石。很不幸,秦鸾知道,即便自己再怎样小心翼翼,平西侯一个“忠”字,已将她打入了敌人一列,不得翻身。然而也由不得自己选,她是李氏的媳妇,必须做李氏一族该做的事。
秦鸾不是不知道要怎么活命,要怎么保全如意楼,只是保全这条路,容不得她走。
“对了,夫人,景某方才收到密报,北部边疆朱羽将军辛复桉恐有叛变之嫌,还望夫人告知玉龙将军,让他好生防范,注意安全啊。”平西侯起身,负手转身不再看她,“送客。”
秦鸾只觉顿时失了魂魄,慌忙谢过提醒后,转身而退,只似落荒而逃。
好阴鸷,早已万事具备了吧,北至边疆,内到都城,他平西侯都早已有了万全之策,他现在只是像修剪花枝一般,休整那些他口中的“忠直”之人,秦鸾只觉悲哀,想辛家三世忠臣,为觐朝大业抛颅洒血战死沙场的子弟不计其数,如今即将惨遭灭门,被指的竟是叛变之罪,当真是要辛家三世忠贞之士死不瞑目。
然而自己又有什么气力再去悲天悯人呢?得知她秦鸾不可能为己所用后,平西侯立刻抖出了玉龙将军此时所遇的险境,为的早已不是逼秦鸾就范,而是要在秦鸾已然不安的心神上再烧一把大火,因为深谙秦鸾的聪明,便要利用秦鸾的聪明让她在瞭解了自己万全的计划之后,失了阵脚,不知所措。秦鸾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可能保得住李缄,而倘若李缄不保,自己又怎么可能安身立命。难道说,平西侯早已对李氏一族也起了杀心。
回楼的路上,秦鸾一言不发,面色凝重,是难以见到的警觉之态,将聪明写在了脸上,已是一反常态。楼主定是在绞尽脑汁思考着什么,玉人伴在一边,不敢多问,只是暗暗猜着,自己是否会受到什么牵连,如若是被发现,自己又要如何开脱。
然而此刻的秦鸾如何有什么心思去想玉人的事,平西侯算得很准,此刻的她担忧着夫君的安危,早已无法冷静地思考什么长远之策,只是一心想着,相隔千里,自己是否还能成功放出信息,让夫君留下性命。但是,能有什么用呢,即便是告诉李缄这个消息,依着他的性子,他定是不会相信辛家造反之说,到时候反而极有可能站出来极力维护,终致引火烧身。然而如果他留在那里,一无所知,因为最初是受辛复桉举荐而得光鲜之故,必然仍旧会受到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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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若要保他性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火速回来,离是非之地越远越好,回到如意楼来,回到自己家的势力范围之中,而后也好留下时间和余地,让她秦鸾细细筹划,还有可能成绝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