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朝一百三十七年
过去的年尾,如意楼终于又赢回了久违的舒坦。因为虫二阁阁主率一众人马执行任务一直未归,虫二阁的羣龙失了首,威力自然大减,再加之平西候一直下落不明,觐朝的一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即便晟帝依旧是病着,不能上朝,可是少了一个皇帝和几个重臣的朝廷依旧是朝廷,这个朝廷依旧按照既定的规律运转着。
天下生意再一次尽归瞭如意楼,没有对手来抢,又没有了棘手的生意,因为长期的压抑生意比原先还兴隆,如意楼忙得直至将近年关的时候才备齐了过年的物件。楼众们都因这样失而复得的忙碌感到兴奋,虽说左右司理的缺席让一切都失去了常态,幸而一切都还有楼主亲自打理着,才保证了忙中没出什么大错。
秦鸾只身归来之后,虽然提拔了两个能干的下属帮忙打点,可是司理的位置始终是悬空着。楼众们看着兴隆的生意,个个喜不自胜,只有每天早上楼主的表情依旧是冷若冰霜。没有人知道楼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所有人根本就是无暇顾及,对于他们而言,如果说有什么不妥的话,那就是生意好得翻了天。
然而,进入觐朝一百三十七年后,似乎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晨,照例由楼主清点昨日的得失,可是在这个早晨,如意楼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秦鸾依旧坐在高高的楼主之位上,语气沉缓,言辞精炼,或坐或立的楼众也许听着,也许乘机打着盹儿,补补觉。直到如意楼未开的大门被人用力地捶响,看门人不耐烦地从门缝向外看了一眼。竟然连请示也没有,大门缓缓打开,渐渐出现了一个所有人未曾料想到的身影,而后出现了第二个。
在这一刻,所有醒着的人都能感觉到变得凝重的空气,和变得困难的呼吸,如果那些睡着的人妄图用装迷糊的方式来错过一场好戏,那么,很可惜,这样的一场好戏——不容错过。
有一个所有人都熟悉的声音脱出了口腔,萦绕在屋子的房梁之上,“楼主,您是否还记得我呢?”
说话的人一如既往地笑着,只是这个笑里,添加了狠厉的阴森之气,就像是看见垂死之物的无常,期待着取走性命时的瞬间欢愉。而站在他身后的,是面有土色,看起来虚弱至极的玉人。
“我当是谁,原来是温司理。”秦鸾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好久没有看到温司理了,可是温司理今天回来,看起来不像是想好好工作的样子。”
“楼主,你为了报一己私仇,置如意楼的安危于不顾,您坐那个位子还坐得安吗?”
“看来温司理此番前来的确是来者不善啊,那就请温司理把这话说清楚,也免得楼里的弟兄们看得不明白。”这是秦鸾一贯的做法,在还不能完全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她总是选择将计就计,以便见招拆招。
“听着楼主的意思,是不想自己悔过。” 温衣笑侧身,将身后的玉人推到众人面前,“玉人,告诉大家,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楼里。”
玉人垂着眼帘,手指绞着裙带,看起来恐惧不安,“那天,我陪楼主去会虫二阁阁主,守在门外无意间听见了屋里说的话,才知道,楼主早年在玉虚山上竟然做出了弑师篡位的事,而虫二阁之所以与我如意楼对抗,只是为了让楼主为当年接受应有的惩罚。可是楼主执意要硬拼到底,要倾尽楼中之力,保她自己一人周全。”
原本寂静的空间里有了嗡嗡的议论声,渐渐有几个胆大的竟然挑高了声音,控诉着此行的恶劣,开始挑唆众人弹劾楼主。
可是秦鸾依然端坐在楼主之位上,静静地看着众人的动作。往往都是这样,面对流言,沉默总是能收到比申辩更好的效果。直到底下的人说得无趣了,嘈杂之声渐渐平息。而温衣笑因为秦鸾没有反应也不好步步紧逼,毕竟现在秦鸾还是楼主,自己还是下属,太过分也许会遭到非议,也安静地等着。
秦鸾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空间里,才更能显出绝对的权威,“我过去的事情,李缄都是清楚的,如若我真做出过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料想李家也不可能容我。而你们如今用这个理由来逼我退位,简直是罪无可恕。玉人,你在我身边时竟然偷听我与他人的重要谈话,这就已经失了一个奴婢的原则,不仅如此,你既然听到了,还来这里造谣生事为虎作伥,就为这些我赶你离楼也不为过。而你,温衣笑,身为右司理,竟然觊觎楼主之位已久,为了筹谋此次阴谋私自离楼数日,对楼中事务不理不顾,谋逆之罪再加失职之罪,你还有脸站在这里吗?”
未曾想过这样多,也未曾从这方面想过。站在中间的中人此刻又重拾口舌,齐刷刷指向了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毕竟楼主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温衣笑如若想仅凭一个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侍女的话来服众,未必是把楼主想得太简单了。
“楼主,好厉害。”温衣笑在指指点点的指责里,竟是大笑着拍起掌来,语气中满是佩服,这样的出乎意料之举,也让众人满腹狐疑地安静了,因为他们想听后文,“可是楼主,谎话就是谎话,即便你说得再漂亮,也当不得真。”
这样的口水战接着打下去,渐渐也会变得无聊,所以再一次**的到来,必须要有分量十足的实证推一把,而那样的实证,此刻,出现在了温衣笑的手中。
那枚玉佩在如意楼上下,可谓是无人不知。自第一任楼主在一次外出途中意外发现,回来后命人将块玉打磨成了如意的形状,这枚玉佩就成为了如意楼内权利的象征。所以,只要这枚玉佩出现在了温衣笑的手里,楼众们就应该无条件的追随他,也就是说凭藉这枚玉佩,温衣笑就算什么也不说,也拥有逼秦鸾下位的力量。
“当日,你得知玉人无意间知道了你的秘密后,竟然暗中派人暗杀她,若不是你派去杀她的人无意间对我提及此事,我心生疑窦将其救下,如意楼恐怕就得毁在你手里。”温衣笑一步步朝着楼主的位置走去,原本横在中间的人纷纷向两边闪开,温衣笑的眼神里充满了可惜,“其实原先我也不信,可是为保如意楼无虞,我曾亲自去了一趟塞外,问过玉龙将军当年的事,玉龙将军什么也没有说,便把这枚玉佩交到了我手上,等于默认。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确不知道,但是玉龙将军这么做,就说明连他都已经对你失望了。”
秦鸾的神情实在看见那枚玉佩的一瞬间,开始变得复杂失控的,紧抿着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双手紧紧抓着楼主之座的扶手,整个身子僵在了那里。
眼看着温衣笑已经一步一个台阶地走到了自己面前,秦鸾始终没有任何动作,温衣笑的笑中有了胜者的傲然。
“如今连将军都死在了虫二阁的人手里。秦鸾,你真的该让位了。”
对于虫二阁来说,虫二阁羣龙无首的阁众也经历了一个永生难忘的清晨。
数日前,阁主率领阁中武艺上乘的手下远赴边疆完成任务,就一直没有回信,下落不明。这个清晨,许久未归的阁主,带着当日带出的手下,完好无缺地回来了。阁中无人不欢呼雀跃,虫二阁阁主并未对这些日子的事多做说明,只是下令,要在阁中大摆筵席,请都城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赏光,其中就包括瞭如意楼的楼主。
虫二阁原本就因为许久不做生意,落下了巨大的亏空,而今阁主一回来就要大摆筵席,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可是阁主既然这么说了,只得打肿脸充胖子,尽力筹划。
宴席定在元月十五,是中秋佳节。
都听闻虫二阁所在的地方,是出了名的“风月无边”,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王公贵族,就是冲着这风月,也少有不应约的。
是日虫二阁十分热闹,桓无越与各色人等都相谈甚欢,几番闲谈下来,竟也揽回了不少生意,阁中弟子这才知道,阁主此番大宴宾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闻平西候回了望碧城,再不问都城事,虫二阁失去了强有力的后盾,如今做生意没有人穿针引线,也只有靠自己了。
桓无越将虫二阁楼顶的大厅打开,让来宾一一就坐,这才发现如意楼楼主竟然一直没有出现。大厅的窗户像画框,画里是虫二阁所临的江水,浩浩汤汤的江水上是丝绸般的夜空,一轮如盘的满月,远处绵延的青山好似泼墨。在场宾客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一时都忘了言语,只记得目不暇接地看着这素色千顷,玉做人间。
有一个声音突兀地闯了进来,搅扰了所有人宁静的心绪,“我来迟了,请诸位见谅。”
桓无越首先将目光投向来人,这个男子温和自如,面上的笑容毫无做作之色,透露出对迟来的歉意,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倒是对他的映像极为不错。桓无越派人发放的请柬颇多,其中有些他从未见过的人倒也不奇怪,既然是主,就得有个主人的样子。
“这位公子客气了,快快请坐,与我们一起赏赏这难得地美景。”桓无越起身,为他指了一个空位。那人谢过后,带着身后的侍婢朝那个位子走去。
虽说桓无越对此人毫不熟悉,可对于他身后的那个侍婢却是影响深刻,那个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自己一直只敢好脸相向的平西候属下。
这位来客桓无越不认识没有关系,座中有人已经坐不住了,“这不是如意楼的温司理吗,今日怎么由你代李夫人出席了?可是李夫人有何不妥?”
温衣笑没有答话,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光,只似一时失神,不及答话。倒是他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李夫人已经退位,这位是如意楼现任楼主温楼主。”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都城里都知道了如意楼易主的消息,李夫人突然退位固然蹊跷,但更让所有人吃惊的是,如意楼是李家的基业,三世传下来,如今竟然改姓了温,可想而知,如意楼中定是出了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