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太,门外有客,说不让进,却拦也拦不住。”
“哦?何人如此大胆?”空匀方才从丹方里出来,就有个小姑子满脸窘态地前来禀报。
“来人一男一女,男的自称是什么笑面佛,嬉皮笑脸的,让人好生讨厌。”那姑子虽是嘴上说着讨厌,面上却是丝毫没有厌恶之色,反倒是有两抹不好意思的淡红。看来是实在拿那个人没办法了,所以只能来通报。
听到“笑面佛”的称号,空匀就已经猜到了一二,看着弟子如此神态,便知道自己的猜测绝对正确,拍了拍袍子上的菸灰,“那是如意楼的右司理温衣笑,还不快请进来。”
既然是一男一女,那女子应当就是如意楼楼主秦鸾不假,虽然不及平西候景炎那样大的阵仗,空匀自己对这个女子还是很佩服的,所以绝对没有不让进来的道理。
“师太好私心,有了贵客就忘了我们这些小人物了。”温衣笑扶着秦鸾走进来,满脸堆笑地打趣着空匀。
然而,空匀却笑不出来,看来今天送走了原沅之后,不久就又要送走一个厉害的女子了。空匀面色凝重地看着秦鸾,秦鸾知道自己的身体瞒不过她,便也唯有苦笑着,向她打了招呼说明来意。
“既然是来找蘅儿的,楼主径直去就好了,老尼也就不打扰了。”空匀让出去往蘅儿住处的方向,“这孩子这两日也的确奇怪,本是静不下来的性子,如今却向我讨了两本经书读,已经两日不曾出门了。送去的饭菜都吃了精光,原先可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谢过师太,温衣笑搀扶着秦鸾向蘅儿的住处走去,不知是错觉或是真的,温衣笑觉得身边的人一下子重了许多,连挪一步都困难。温衣笑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或许前方是有什么太过残酷的现实在等待着他们。
蘅儿住的地方不似原沅的那么幽静,为了拔除蘅儿体内积聚的寒气,空匀特意给她安排了静慈庵里阳光最好的一间房,所以房屋四下并没有多少高大的植物,以保证有足够的阳光射进屋内。
可是,当温衣笑和秦鸾走到这座禅房前时,看见的,是门户紧闭丝缝不露,明明是这世间顶需要阳光的人,如今却不愿意让半缕阳光照射进房内,房中是藏了怎样见不得光的事物。
“衣笑,你去敲门,不要提及我,如果门开了,只管走进去。”秦鸾摆开温衣笑一直搀扶着她的双手,“如若没有异常,你就告诉蘅儿邻肃厦遇难的消息,好好安慰她。如果有什么你解决不了的事,那就让她自己来找我。”
虽然并不是很明白楼主此话的意思,却十分明白,但凡楼主下令,自己只要保证执行就好,如今跟在楼主身边一日,就还是她的右司理一日,就还应当为她分一日的忧。
秦鸾独自走远了,心中的猜想已然印证了个八九不离十,该怎么处理,自己却没有完全考虑清楚,明明是最恨背弃的人,这一次,却是只想宽容待之。
温衣笑送走了楼主,只身向禅房走去,站在门口还不及抬手叩门,房内竟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而这个声音的主人一下子让温衣笑明白了楼主所有的意思。
“蘅儿,我们走吧,我此番犯下的罪过,楼主是绝对不会原谅的,你要我自己去找她,不是逼我去送死吗?我们能够在一起,经历了多少,忍耐了多少,如今你要亲手将这一切都断送了吗?”
“三郎,正是念及过去,我才一定要你去和秦鸾姐姐说清楚,原谅不原谅都在于她,原本就是我们对不起她。你吞了她留给将军的救命药,捡了自己的一条命,跑了回来,将军却在边疆身死人手。当年是秦鸾姐姐救了我们的命,我们才得以活到今天,可是今天你却为了自己的命,拿将军的命来换,三郎,你这么做,已经不是简单的不念恩情,你是恩将仇报啊!”
“蘅儿,当时的情况你不知道。对手棋高一步,楼主的计划失算,将军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了的,我又何必白白送死,我是左右权衡过了,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既然你觉得自己没有过错,就去和楼主说清楚啊,如果连她都可以不怪罪,就说明你真的没有错。那么,我们走也走得安心些,三郎,我是不可能背着良心债过一辈子的,如果真是你错了,你拿命来还,也算是不欠人家的,我……”
话说一半,蘅儿已经泣不成声,她何尝不想一走了之,她何尝不想和眼前这个人双宿双栖,可是,她实在是做不出此等恩将仇报的事。温衣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只知道楼主一路上都在隐忍,忍得那般平静,平静到温衣笑以为她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痛失情郎的蘅儿,温衣笑没有想到,秦鸾是在斗争,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一个背弃自己的下属,一个间接害死自己夫君的凶手。
突然想起的敲门声让屋内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蘅儿努力压抑着哭腔,“饭菜放在门边就好,我会自己取来吃的。”
努力伪装出的如往日一般的轻松语气,温衣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表面通透率性的女子,其实也背负了太多,虽然他并不知道她过去都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开始知道,这个女子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蘅儿,开门吧,我来看看你。”温衣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些,他不知道自己在试图安抚着什么,只知道有些东西,现下已变得无比脆弱。
“衣笑……”蘅儿的声音很小,却是失声的惊呼,屋里的另一个人显然是呆在了那里,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让我进去吧,也许我可以给你们出些主意。”温衣笑也许可以现在就留下让他们自己去找秦鸾的句子,然后匆匆离去,不去见证如此残忍场面,可是他却选择了,代替秦鸾先说些什么,“邻司理。”
知道他们不愿开门的犹豫不过是源于,不知道是否应该让自己看见活着回来的邻肃厦,那就索性直接告诉他们,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你们的那一层顾虑已是多余,既然都说明了自己是送上门的救星,想必对方不会不开门。
也许是两人用眼神稍稍交流了一下,都决定开门迎进温衣笑,门闩被人抽开,紧闭的门扉渐渐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毫无目的地四下走着,秦鸾大约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只是最后的决定,可能直到最后一刻才能做出来。无意间,眼前出现了茂密的树林,本以为无路可走,扫了两眼后,突然发现了一条羊肠小道,向树林的深处通去,秦鸾沿着小路一路走了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眼前的景象竟然是别有洞天,原以为不过是条外出的小道,不想小道后竟然是一座精巧的禅房,禅房建得简朴,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阳光中飞舞的尘埃夺人眼球。
寂静之中,细微的声音也不难听得清晰,只是这声音却让秦鸾不禁加紧几步凑上前,躲在窗棂边,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探望。
首先让秦鸾移不开目光的,是牀上平躺着的黝黑干瘦的人,而后,就是坐在牀边,牵着那人手的人。竟然是平西候,若不是那一份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份的气度,秦鸾断然会以为不过是两个长得颇为相似的人罢了。眼前,这个让秦鸾又恨又惧的平西候,正在轻柔地说着话,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牀上的人。
太奇怪了,太不可思议了。且不说秦鸾从未想过世间竟然可以让平西候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就是这神情看着的对象,就已经足以让人瞠目结舌。那个躺在牀上的,秦鸾只是通过四肢和头颅,大约判断那是一个病入膏肓,中毒已深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换来平西候如此疼惜又不舍得表情?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就是秦鸾让温衣笑全力去查的女子,就是出现在平西候生命里然后又神秘离去的女子,就是秦鸾曾经猜测会成为解决问题的关键的那个女子。温衣笑百寻不得,自己苦思不得,可是这个女子原来一直都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不过是蘅儿的病友,不过是这一条通幽的曲径,可是尽管是这样近的距离,不该你找到的东西,你就是费尽心思也寻不来。
秦鸾突然有些相信命运之说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于自己而言,自己有的悲伤痛苦一点儿都躲不掉,而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依靠安宁,就是倾尽所有去求,也求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