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蚂蚁打架引发的恶搞事件
太阳爬得老高了,何流不紧不慢地走着。天蓝得发亮,远处的山峰绿得发亮,道旁的小草青得可爱,随风飘来的一缕花香暖烘烘,甜丝丝。何流十分开心。天上地下,唯我独行,无拘无束,无欲无求,这种感觉真的不错。身边马车、牛车、毛驴、挑担的、背包的、三三两两匆匆而过,还有蓝天、青草、和风、花香,这些都让何流心情舒畅得不得了,他又想唱歌了。
何流喜欢唱歌,一路穿州过府,听到什么俚俗小调,乡村民谣,地方唱腔,他都学一学,唱一唱,倒也会得不少。还有就是嗓子好,声音宏大,脆亮,圆润。
上个月,何流路过潞州府,听说法塔寺的铜钟闻名天下,晨钟敲起,一府皆闻。当天起了个绝早,天刚亮就赶到潞州府郊外五丈峰顶的法塔寺观礼。大殿尖顶射到第一缕阳光,法塔寺敲响铜钟,共三通,每通九响。
何流站在钟楼下听着钟声,法塔寺的铜钟端的非同凡响,雄浑又响亮,圆润又悠长,激越而温婉,两通钟响,把何流听得抓耳挠腮,心花怒放,三通钟响起,何流忍不住“当咣——当咣——”大声叫起来,伴着铜钟节拍,模仿铜钟声音。一时间钟楼震动,瓦片四落,撞钟的八个身强力壮的和尚被震翻在地,法塔寺内香烛齐熄,狂风大作。吓得方丈领着十来个白胡子老和尚连滚带爬来到何流身边,打躬作揖,苦苦哀求他收金口。
何流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知怎么回事,愣愣地看着围在身边的宝相惊慌的老和尚,不好如何开口。旁边走上来一个胖大和尚,掏出一大锭银子塞在何流手里,拉起他的手道:“施主,请下山吧……”就这样他喊了三两声,得了一块银子。笑嘻嘻下了五丈峰。
第二天全潞州府都传遍了,法塔寺的铜钟上达天听,传入西方极乐世界,佛祖大悦,命伏虎罗汉下凡,虎吼三声以应,一时法塔寺香火更盛。
一高兴何流就想唱歌,在东昌府的官道上,赏心悦目何家院,何流的歌声涌到了喉咙口却吐不出来了,哽得他连咳几口,胸脯一通猛拍,连咽几大口唾沫才把要脱口而出的歌声吞下肚,憋得脸红脖子粗。
前面的官道上趴着,蹲着,半跪着许多人,怕不有几十上百号。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花的白的,青的黑的,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两头路上,车辆牲口,货担行李摆放一地。这许多人鸦雀无声,专注地盯着地下,两手在地下轻拉轻划。
不知怎么的,何流唱过许多次歌,也吓了不少人。因为何流高兴的时候多,想唱歌的时候自然多,不论何时何地唱歌,何流发现都会出现一个相同的结果,不论唱什么调唱什么歌,必定吓坏众人无数。大街小巷,只要他张口唱歌,立刻风吹流云,家家关门闭户,躲避不迭,赶路的撒腿急跑,好象后边有一匹饿狼,跑不脱的就地蹲下,双手捂耳,以头抢地,作朝天放屁状,人人惊恐无比,避之尤甚瘟疫。
何流百思不得其解,自问嗓音一流,字正腔圆,歌声中饱含出自丹田的欢乐元素,可就是不知咋的弄出这么个动静,实在让他又好笑又困惑,想破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只好跑到空旷野地,高山大川上高声大唱过过瘾。
何流自小读圣贤书,父亲何大白絮絮叨叨,耳提面命,虽然他对孔圣人那套似通非通,强词夺理,浅而又显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却对他老人家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深表赞同。看到这上百号人,专心致志埋首地下,他只好强憋住喉咙里的歌声,不能因为抒发自己内心的高兴就把这一大帮人吓得花容失色,草容变色。
何流好奇心大起,急忙奔上前去。这一羣人挤在三丈长一段官道上,许多人被挤到道外的草丛里,一个挨一个,一个挤一个,花红青黑一大片。人人低头垂颈,蹲伏在地,作苦思冥想状,双目发直紧盯脚底,似呆似痴,官道上悄无声息。
何流挤入人羣,学着样子半蹲在地,作大便干燥憋屎状,对着脚底下方寸之地猛瞧猛看,用手挖用脚跺实在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抬头看看众人,大家聚精会神,有的微微颔首似有所悟,有的双唇微动如有神通,有的闭目入定有如高僧,有的双眼乱转象有图谋。这下子把何流本就高得离谱的好奇心彻底勾起来了,不把今天的事弄个水落石出怕是不行了。
他看了半天不得其门而入,于是扯了扯边上一个花白胡子老头的衣袖,轻声问道:“大爷,你们在看什么?”花白胡子老头睁眼扫了何流一眼,合上眼摇摇头又摇摇头。这玄秘的老头让何流兴奋不已,他觉得这老头在向自己暗示什么玄机,于是一眼不眨地盯着老头摇头又摇头。
半个时辰过去了,白胡子老头还在摇头又摇头,何流的耐心到了极限,郁闷又无奈,恨不得双手揿住老头脑瓜让他点点头再点点头才好。
何流想了想,只好挪个位置,蹲在一位美女身边,美女身上的香味伴着众人的腥臭汗味让人鼻孔十分难受。“美女姐姐,你在看什么?你在找什么?”何流问道。美女姐姐警惕地瞪住何流,然后双眼望天,抬头盯住蓝亮蓝亮的天幕,几条棉花似的白云在天上流走。美女姐姐看了一刻天,收回目光,又盯着自己的脚下,对何流再也不理。
何流从东挪到西,又从西挪到东,问了十几个人,仍一无所获,只在一个最善良最热心最乐于助人的横肉壮汉对他说了一句:“小子,敢踩我脚,你找死!”
何流一脚踏入莫名所以的大迷团,这个大迷团让百来号人穷形怪状地守住这三丈官道,一言不发,神不神鬼不鬼,痴不痴呆不呆,这不由得让他好笑又好奇。既然问来问去问不出半点内幕,何流决心等,等它个一天云雾散,水落石头出,等出个结果,等出个答案。
日上中天,地上热气如蒸,懊热闷人,众人汗滴入土,几个老头老奶撑不住,东倒西歪蹒跚退出,其它各人神色不动姿式不变。
日近西山,三丈官道上阴凉下来,北地的春寒泛上来,让蹲伏着的众人十分难受,于是陆陆续续有人站起身,拍打着麻木死硬的腰腿,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下腰,恋恋不舍,满眼困惑而又无可奈何的离开了。
太阳落山,远处山上的树林显得阴森朦胧。挤满人的官道变得空阔而静寂。马走了,牛走了,驴走了,人离开了。何流伸了伸懒腰,才发现眼前坐着一个面目清秀、白白净净的男孩,十三四岁,身上挺干净。
他倒老神,叉开两腿,找了块大石头坐着,显得气定神闲。何流走到他身边,围着他转了两圈。今天这场奇事,实在让他纳了闷,蹲了一大天也没搞清前因后果,现而今众人离散,只留下这个白净的男孩,看来只有向他打听了。只不知这男孩是不是与那许多人一样,只翻白眼不说话。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何流只好开口问。
“你为什么不走?留在这里等什么……你在这里干什么?大家蹲在这里干什么?”何流问。
白净男孩抬起头,看了看忙了一大天有几分疲倦的何流,嘴角咧了咧,似乎透出一分笑意:“你问得太多了,让我如何回答 ?”
何流大喜,盼了一天,终于碰到个开口的,连忙在白净男孩对面蹲下。
“你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离开? ”
“离开?离开又到哪里去?前面也是路,这里也是路,从路到路,走为何来?”
何流一怔,一喜,这绕口令似的话好象大有深意,想不到这白净男孩居然是个有思想的人,是个深刻的人。何流常有一些怪念头怪想法,打小起就不能让父亲何大白理解和接受,也就常叹知音难求,难有倾谈对象,而今似乎遇上这么一个,焉能不喜?
“那你坐在这里等什么呢?”
“坐在这里等大家走散呀!那么多人围挤在一起,脚都没地放,怎么走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那么多人又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里……早晨我走到这里歇歇脚,看见地上两队蚂蚁打架,你咬我,我掐你,十分有趣,看得入了神……后来身边来了几个人蹲在我身边,一边找一边看,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却把蚂蚁打架搅了,后来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都在地上边找边看,害得我想走不能走,只好闭目养神打瞌睡,一觉醒来,人都散了,就看见你了,我正想问你在看什么找什么呢?……我想这么多人一整天围着这三丈官道,聚精会神看脚下,一心一意划土地,肯定有深意,也许这段官道藏着什么大秘密?这么多人没找出来,看来这秘密藏得很深,要不我俩再找找试试?”
何流“呜哇”大叫一声翻滚在地,四脚朝天,脑袋尽量抬高,就象一只被翻过边的大乌龟。
“哈哈哈哈……”何流躺在地上放声大笑,笑得浑身打起滚,那模样又滑稽又恐怖,惹得白净男孩也跟着大笑起来。
柔和的黄昏中,飘荡着两个少年肆无忌惮、无遮无拦的笑声。
何波觉得太开心太好笑了,憋了一大天,蹲了一大天,碰上这么个原来认作有哲学家气质的白净男孩,这个看蚂蚁打架的男孩,这一天实在太有趣了。
白净男孩歇脚,他看蚂蚁打架。白净男孩专心致志,盯着地下东看西看,引得路人驻足,他们或许猜想男孩在地下找寻丢失的贵重物品,一枚戒指,一粒钻石,一颗珍珠,最不济也会是一块碎银子吧。第一批几个人站住,蹲下,在白净男孩四周划拉寻觅,第二批,第三批……人越聚越多,越围越紧。
春阳下,官道上,男男女女,百来号人蹲在地上,低头缩颈,全神贯注,蔚为大观。
人是有目的的动物,人的一举一动都包含明确或含蓄的目的。无利不起早,人从不打无利益之仗,从不做无利益之事。谁也不相信这么好的天气,各有各事的这么多人围在这三丈官道上会在吃饱饭晒太阳,谁都相信这三丈官道必定蕴含巨大利益。
人越来越多,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自己蹲守一天为的什么,却坚信别人必定在图谋什么,为了什么。这么好奇这么隆重的盛事,又岂能错过!弄不巧还能分上一杯羹。
要说这么多人蹲伏一大天嘛事也没有,纯属一个看蚂蚁打架的男孩无意引发的幽默恶搞,说破大天也没人信,不是不信,是不能信。百十号蹲伏一大天,守的只是个虚空,这不明显骂人弱智二百五嘛!
你可以鄙视我的人格,可以踏碎我的尊严,决不允许侮辱我的智力。这是我们当代大明王朝人生活信条之一,而且是最重要的信条。
无疑的,我们当代人十分的自以为是,自以为聪明无两,自以为高人一筹——虽然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永远没有人相信一切起源于蚂蚁打架。
何流笑得抽搐如发羊角疯,差一点背过气。他完全有理由相信,明天一早,关于这三丈官道的神秘传说必定有多种版本满世界流传,一如若干代之后网络上的垃圾邮件,将人们的耳朵填塞得满满当当,而且,这些传说自动升级,自动衍生,自动扩大,百而千,千而万,万而万万,要不多长时间,这三丈官道就成了人们心中的圣地,永远熠熠发光,照亮在大明千万子民的心坎上。
其实这个结论有一个与何流相关的显而易见的推论,那就是从这一刻起,关于这件蚂蚁打架引发的恶搞事件真相,世上再无人知,除了何流。而从明天开始,如果何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面对众人说起这件事的真相,他将死无葬身之地,死了也不用葬——他将立马被千万人的唾沫淹死,世上还有什么比唾沫更能蚀皮烂骨!
何流想想笑笑,笑笑又想想,再大笑。直到笑不出来,躺在地上歇气。
白净男孩跟着笑了一阵,待何流终于停下来,才疑惑地问:“你在笑什么?有什么事这么好笑?蚂蚁打架有这么好笑吗?”
何流又忍不住了,拼命憋住,再笑下去,肺就要炸了。他伸出泥黑的手,示意白净男孩拉他起来,白净男孩将何流一把拉起身。
“好笑,太好笑了!蚂蚁打架真有趣,下次碰上我也要看一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到哪里去?”何流逐渐平静下来。
“名字重要吗……好吧,看你这么开心份上,我就告诉你吧,我叫陈谷……从家中偷跑出来,也不知到哪去,走哪算哪儿呗!你呢?”
“陈谷?陈谷子烂芝麻,好名字。我叫何流,父母双亡,流落江湖,自由自在,想到哪里就去哪里,其实也是走哪算哪。”
“我还是没搞懂今天这么多人蹲在这一整天干嘛,这事有那么好笑吗?何流,你孤身漂荡,我独自一人,我们结个伴好不好?”
何流一下子觉得这陈谷子烂芝麻有趣起来,他恶搞出这么个事,虽然是无意使然,到头来却在这里呆头愣脑地盘根问底,这事实在有趣。
陈谷为看蚂蚁打架被困一天,何流为好奇心作怪逗守一天,百来号人为驻守三丈官道并不存在的秘密耗去一天,这就是所有的目标和目的。
众人带着疑惑带着猜想恋恋不依地走了,回到家中昏暗或明亮的灯光下,发挥想像去演义一段神秘的三丈官道传说,唯一猜出事实真相的何流却难有说明真相的一天,始作俑者陈谷反而懵懵懂懂,满心不解,这一切就这么荒诞。
“好吧……”何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么有趣的人有趣的事岂能失之交臂,.话音未落,三丈官道又有新的变化。
【诚挚邀请加入书友羣:768827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