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些天天气不大好, 连着五六天都在下雨,到处都是湿湿的。身上所有的的关节都隐隐作痛,又不想临渊担心, 只得咬牙忍着, 强颜欢笑。
这天下着瓢泼大雨, 临渊照例是坐在旁边陪我聊天, 小白白也在屋子里四处乱拱, 我身上不舒服的感觉越发的明显起来。
突然天边打过一道刺眼的紫闪,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我心中一抖, 顿时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疼,像有千千万万根针齐齐扎着我的身体一样。痛的满身大汗, 偏偏身体却止不住的发凉发抖, 像是被一只湿滑的蛇掐住了一般。药桶里的温水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刺骨的冷水。
这钻心挖骨的痛楚让我明白, 久未发作的寒毒终是来了。
临渊正抢夺被小白白啃在嘴巴里的一件长衫,发现我半天没动静了, 扭头一看,立刻便吓得面无血色。
他一把扔掉小白白,奔过来扶住快要沉下去的我。
“清儿,你怎么了?”他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我咬紧了牙关,拼命控制住自己不要尖叫出声。
“冷。”
冷, 真的好冷, 桶里的水已经被我的身体冻的冰凉, 我全身都在散发着一股逼人的寒气。
他一股脑的将一旁放着的滚水全部倒进了桶中。
还是没用。
我就像一块巨大的冰山, 不管多烫的水, 只要一接触到我的身体,便马上会变的冰凉彻骨。
可又不能不用热水, 哪怕只要有一点点的温暖,都是好的。
他急的眼睛都红了:“清儿你等等,我去烧水,我去熬药,我我马上去。你等等。”
说着便踉跄着推门跑了出去。
我缩在桶里,不住的发抖,低头一看,身体已经全然被冻成了青紫色。
“啊!”我连忙死死的捂住了嘴巴,不让一丝叫声泄露出去。
小白白看到我痛苦的样子,也不再闹了,只拿着湿湿的大眼睛眼睛直直的瞅着我,身子挤进了桌子下面,缩成了一团。
是我狰狞的样子吓到你了么?
我便又往桶里沉了沉,希望能遮一点是一点,不要再吓着它了才好。
它却突然奔了过来,奋力跳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再跳到了我的头上。接触到我的时候,它小小的身子被冻的抖了两下。
“走。。。走啊。。。。。。”
我甩甩头,想让它下去,它却固执的扒在我的头上。
我怕桶里的水沾到它会很冷,便挣扎着往上移了移。一边移着,一边全身颤抖。
它看我的肩膀露了出来,便往下一滑,滑到了我的脖子上,将身体蜷缩起来,围成了一个圈。
温暖的、毛绒绒地小身体紧紧的蜷着,暖暖的气息一点点的附到了我的脖子上。我甚至能感受到它全身在微微的颤抖。
眼睛有些发酸。
谢谢你,小白白。
不一会儿,临渊就端着一碗浓黑色的药进来了,看到小白白的样子,他亦是一愣,便赶紧的喂我将药喝了下去。我冻得牙齿直打架,一碗药与其说是喝下去的,不如说是被临强捏着下巴灌下去的。
看我喝完了药,他便赶紧提了两大桶的滚水过来。舀掉了药桶中冷掉的水,再换上刚烧开的水。起身便又要去烧。
“临渊。。。。。。”
他忙收住了脚,奔到我身边:“怎么了?”
“你。。。别去了。。。没。。。没用。。。陪陪。。。陪我。。。。。。”
他一抹脸,拉着我的手,声音哽咽:“好好好,我就在这陪你,我陪你。”
手心传来的一点热度根本就不够我的需要,可还是给我了我莫大的安慰。
你在这里,就好。
“清儿,你记不记得以前你总被老国师骂字写得烂?老国师说每次一看到你写的字胸腔里就会冒上一窜无名火。我那时总以为是你爹爹恨铁不成钢,要求太严格。后来你当了国师,我才深刻的瞭解了你爹爹当年的痛苦。”
他努力的翻找话题,想要转移我的注意力。
“为。。。为何?”
“你那个字,简直比狗爬的还难看!我每次看你上的摺子,都要花好长的时间在认字儿上!我看有些字儿,你自己都未必能认得出来。”
明明是很好玩的回忆,他的声音里却分明带了些哭腔。
我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可惜整张脸都僵掉了,除了扭曲的痛苦,我根本做不出其他任何表情。
“还有啊,你记不记得,你有次去调戏九皇叔的小女儿,把人家姑娘给勾的,哭着闹着要和你定婚约。老国师气得追着你满国师府的抽。后来老国师好不容易编了个理由,求着父皇给那小县主指了另一个皇弟,这才算完了事儿。要是现在那县主知道她当初死活要嫁的风流小少爷其实是个女儿身,估计能给气死。”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雷也在轰隆的打着。在又一个炸雷在天边炸向之时,胸腔内突起一股尖锐的疼痛,就像被一个冒着刺骨寒意的巨大冰锥刺中了心脏一样,我突地便喷出了一口血来!
“清儿!”
在陷入无边的黑暗之前,最后耳畔响起的声音,便是临渊绝望的叫喊。
醒来的时候,我还是泡在药桶之中,我的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四肢百骸无一不透着刻骨的酸痛,嘴巴里还残留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小白白已经从我的脖子上下来了,蜷缩在了一旁的凳子上。临渊却不在房里。
我吃力的抬眼看了看窗外,此时正是白天,外面已经放晴了,有大片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案上,外头有持续不断的蝉鸣。
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一个声音是临渊的,还有一个很陌生,像一个中气十足的老者的声音。
那老者说道:“寒毒。。。清除。。。双腿。。。。。。”
他的声音又轻,还隔着门,再加上响亮的蝉鸣,我能听到的只是只言片语,且不甚清晰,大概是在讨论我的病情吧。
临渊一直沉默着没说话。我觉得这很正常,这次发作的寒毒格外的厉害,竟然还吐了血,想来情况又严重了些。
他们说完了话,便推门走了进来。
看到我醒了,临渊的眼睛亮了亮,忙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点点头,表示没事。
一直站在临渊身边的老者负手站在我面前。他穿着一身青蓝色的道袍,须发花白,头发披散着,看着很是不修边幅的样子,却一点也不邋遢,精神矍铄,清风道骨,仿若不是俗世中人。
他冲我眨眨眼:“你就是心儿的母亲吧?久闻。老夫芝兰。”
我神色一僵,心儿。。。。。。
娘只是软弱的躲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之中,连确认你生死消息的勇气都没有。
强迫自己扯了扯嘴角:“芝先生好,晚辈谢芝先生救命之恩。”
老者走过来摸摸我的头:“丫头,你那宝贝儿子没事,我帮你管着呢。”
他的掌心宽厚,像极了先皇叔叔和爹爹。
我愣了愣,便也顾不着什么礼仪,便扯着他的袖子急切的问道:“心儿。。。心儿怎么在您那儿?”
他眯眼笑了笑:“嘿!丫头你还记得那颗‘假花丸’么?”
我大喜:“是您给他的?”
他颇有些得意的说道:“的确。大概两三年前我途经京城郊外的一处破庙里歇脚,偶然遇到那小家伙。小家伙正被几个稍大点的孩子按在地下踢打,我便救下了他。他一问才知道打他的那些孩子是他的几个异母兄弟,他爹爹出去打仗了,家里没人管。那是我第一次看那孩子哭啊。啧啧啧。。。哭的可真揪心啊。我以为他是疼的,便帮他施了针。哪知道那孩子说是想娘亲想的,想找个办法把娘亲引出来。我便给了他几颗‘假花丸’。我跟那孩子也算有缘,我云游到紫蟠城的时候又遇着了他。那时他正被一队人马追杀,我便顺手救下了他。他哭着说爹爹和娘亲好像有难,便求我救你。跟着他的暗卫告诉了我你的踪迹,我便赶了过来,恰好遇上。那时候你正中了寒毒,乐临渊正抱着你东躲西藏,求救无门。”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我的心脏都要停止了跳动,双手交握,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
“多谢芝先生救命之恩,此恩晚生没齿难忘。”
“他好不好?有没有哭?”
我实在忍不住,泪水滚滚的滑落到了水里。
“放心,他好着呢!成天见的就在我住的地方上蹿下跳的,差点都没把我房子都给点了!”
芝先生说着哼哼了一下,似是十分的头痛。
他自袖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我:“心儿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他的贴身之物,他爹爹曾经帮他在寺庙求的,最是能辟邪保平安的。说是世道不安稳,嘱咐你当心些。再来就是让我问你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我握着手心里的玉石,泣不成声。
“芝先生,那我的病,心儿知道么?”
“知道,那小家伙可精着呢,我要是瞒他,他一准得知道。到时候又要在我脸上画乌龟了。”
临渊拍拍我的手,似是安慰。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眼底有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我们都只要以为躲在深山里,对外面的世界不看、不想、不听,这样就能够平静一点,再平静一点。
可是,外面的世界还是存在着。
我们只是在逃避罢了。
以为自己逃得过。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可笑,我知道我们应该离开这个山谷,我知道我们应该面对现实,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被找到。。。。。。
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出去。
这里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一场在我生命中最美的,最圆满的梦。
让我禁不住想着,再多一天,再多一点。
我知道,梦再美,再好,也终会醒来。
那么在那个时候,我那已经尝到过甜蜜美梦的生命,还能够再继续面对现实的残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