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芝先生前来, 却未曾如上次那般匆忙离去。临渊在院子里为他收拾出了一间客房,芝先生便在这里住了下来,每天为我把脉针灸, 并根据病情进展频繁的更换药方。
虽然寒毒仍旧每隔七日便发作一次, 可是庆幸的是不再吐血, 发作起来的痛苦程度也减轻了好多。只是除此之外, 便再无进展。
这日, 临渊根据芝先生开的药方,山上采药去了。家里只剩芝先生和我二人。
此时我正穿戴了整齐,躺在牀上。芝先生坐在我身边, 正凝神帮我行针。
“芝先生,晚辈有个问题, 不知该问不该问。”我犹豫着不知怎样开口。
“既知不该问, 丫头你又何须多言?”
“额。。。。。。”
我被他噎了一噎, 更加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了。
老者抬眸看了我一眼,睿智的眼睛里满是瞭然的神色。
“我知你心中有事, 因此老夫才将乐临渊支出去的。”
顿了一顿,他叹息道:“你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可碍于乐临渊的请求,我才无法当面告知。可是。。。老身觉得,有些事情, 还是你自己做决定的好。”
“芝先生, 我的寒毒。。。很难解么?”
他点点头, 捋了一把胡须:“相当的难解啊。”
我心中一痛:“还有。。。还剩多少时日?”
“少则三年, 多则十年。丫头, 你可要受苦了”
原来。。。还剩下几年的光阴了啊。不过上天待我不薄,还给了我这么多苟延残喘的时日。
这样想来, 也至于太过伤感。
这临渊真是的,又不是马上就会死别,他实在无需瞒我。
我静静的将眼神投向窗外,突然就不想说话。
现下已近秋日,院中的合欢花已然败落,那一大片得绯红花海已经被缀满枝头的小小荚果所取代。
其实,说不伤心是骗人的吧。
谁都害怕死亡,害怕别离。我也只是一介凡人,未曾彻悟。
芝先生看我沉默不语,便屈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丫头,你发什么呆呢?莫不是不信任老夫的医术?”
我感激的看着芝先生,真诚的开口:“芝先生为晚辈操劳多时,万分辛苦。若是没有芝先生,晚辈的坟头估计都要长了新草。晚辈对芝先生万分感激敬重,无以为报。只是,人各有命,晚辈只是有些伤感罢了。”
他点了点头:“的确应该伤感,这好好的一漂亮闺女,白白的要受个三四五六七□□十年的罪。啧啧啧,老夫看了都甚是心疼。”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儿,能再活这么些年,我已是十分的满足。”
芝先生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又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这下子下了狠劲儿,被敲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我捂着额头,泪汪汪的看着芝先生:“芝先生,您干嘛老敲我!好疼啊!!”
“就是要让你疼!你这个不知足的丫头!”芝先生一把扔掉手中的银针,跳起来就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好像被气得不清,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
我被吓懵了,从小到大,从未有过长辈这样对我。
爹爹对我倾注了满心的期待,为了能让我胜任国师一职,虽常年将我带在身边,但却管教严厉,不苟言笑。
而母亲则因为我女扮男装的事情,待我更加严格。再加上她常年吃斋念佛,对我其实不大亲近。自父亲死后,母亲好像对我也没什么太大的不舍,只身搬去了寺庙之中,从此青灯古佛,不问世事。现今,我们母女二人,已是十几年都未曾相见了。
先皇叔叔虽对我万般宠爱,可我也不过是个臣子罢了,再大的宠爱也只是恩赐,况且先皇叔叔驾崩的太早,我早已忘了幼时被宠爱的感觉。
而太后娘娘对我百般的忍耐,万般的恩典,要的不过是我手中的实权。我有用时,她便让我称心如意。我没用时,她会将我弃如敝屣。
而芝先生这样直接的、不加掩饰的长辈关爱,却让我觉得万分的温暖。
“芝先生说的是,”我抽抽搭搭的哭着:“能再活个三五年,已是我的福分,我不该这么贪心的。”
这次轮到芝先生懵掉了,他挖挖耳朵,吹了吹指甲:“谁告诉你你只能再活个三五年了啊?”
我揉了揉眼睛,控诉道:“不是先生您刚刚才说的么?说少则三年,多则十年来着。刚说的!”
芝先生死命的锤着胸口,差点就要以头抢地尔了:“怪不得乐临渊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千万别告诉你病情什么的!原来是这样的用意啊!!!”
我好奇的问道:“什么用意?”
他咬牙切齿:“怕你误会!怕你脑子进水!!怕你你间歇性白痴!!!”
我被他吼的摇摇欲坠,瑟瑟发抖。。。。。
他还不解气,负手跟着小白白在屋子里一圈一圈的转悠:“我说的是大概再过个三四五六七□□十年我就能彻底把你治好了喂~~~谁说会死的?!你真是坏我声誉!一个破寒毒我都解不了,我芝兰以后还在江湖上混个屁啊!你那儿子还不得笑话死我?还不得把我这把老骨头都给拆瞭解气?换云国算老几?!哼!当年爷爷我毒遍天下的时候,那个什么讨人厌的大长老恐怕还在他娘的肚子里呢!我就不明白了,平时看着挺聪明一丫头啊,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傻呢?难道寒毒侵入到脑子里的?怎么就这么笨呢!?看看来我得把你脑袋也给治治了!”
我没听错吧?!刚刚芝先生说什么?
我也学着芝先生的样子死劲儿的掏了掏耳朵,激动的声音都抖了:“芝先生,您。。。您刚刚说什么?晚辈没。。。没听错吧?”
芝先生抬头,一脸同情的看着我,一拍大腿:“得!这下连耳朵也彻底坏了!都出现幻听了还是怎么地?!”
我兴奋的一塌糊涂:“芝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再给晚辈说一次,再说一次,成么?”
他凑到我跟前,竖起一根食指:“听好了,我只再说一次啊!”
“嗯嗯嗯!!!”我狗腿的点头。
一旁的小白白蹲在牀脚,一脸嫌弃的看着我。
他深吸一口气,凑近我的耳朵死命的咆哮道:“我说!你没事儿!!再过几年这破毒我就能给你彻底解啰!!!这次听见了没???!!!”
我揉着被震的嗡嗡作响的耳朵,笑的一脸傻气。
芝先生好不容易从暴走中平静了下来,继续帮我施针。
“哎,芝先生。”
他眼皮都不屑于抬一下:“说吧,这次又是什么白痴问题啊?”
我嘿嘿傻笑着:“芝先生,既然我没事儿,那临渊为何还要阻止您跟我说病情啊?”
我相当的不解啊,这是好事儿,干嘛要瞒着我。看着病的架势,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命不久矣了,不死也得吓死了。干嘛不早点说,给我吃颗定心丸。
芝先生摇头晃脑:“那孩子也是为你好,看把你宝贝的。”
听到芝先生这样说,我这张厚比城墙的老脸稀有的红了一红。
芝先生顿了一下,接着开口道:“至阴之水是天下第一寒气之水,寒气逼人,你又泡了整整三天,寒毒早已深入躯体。况且你天生寒气就重,这样病情便越发的严重起来。老夫我虽能救你性命,也能使你痊愈,可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想来你也明白。解寒毒的方法其实有两种,乐临渊怕你知道了之后,选择有所偏差。”
“哪两种?”
“一种就是我现在所用的法子,以药浴,内服,以及针灸之术三者配合起来,缓慢的抽去你体内的寒气,慢慢调理。你之前喷出的那口黑血,其实便是御郁结于心的寒气。这种方法,见效缓慢,但胜在不伤身体,进展的好的话可以就此痊愈。”
“而第二种方法,则要激进的多。以毒攻毒,用能克制住至阴寒气的九九八十一种燥热毒物制成热毒,待你服下之后再辅以银针打通全身血脉。此种方法很是痛苦,而且配药麻烦,要根据你身体里剩余的寒毒分量来调配药量,一旦配错则会身中更加难缠的热毒,甚至寒毒热毒连番着发作——当然了,以老夫的水准这个剂量是绝对不会搞错的。不过病者的身体素质啊,人品运气什么的也算在内。总之就是很烦很难搞就是了。不过胜在见效快,如果顺利的话,基本上只要三四天就能完全把毒给解了。”
话说。。。我真被这第二种方法给吓到了。
而且还吓的不清,良久没说话。
芝先生在我眼前摇摇手,无限同情的叹息道:“得,这下连眼睛也出毛病了。”
我一把抓着芝先生的袖口:“芝先生~~~我好怕死啊~~~千万不要用第二种方法啊!!!还是第一种好!慢就慢点吧!咱不急!不急啊!!!”
芝先生笑眯眯的摸了摸我的脑袋:“嘿!我说什么的,那个乐临渊就是多虑了!哪个脑袋正常的人会选第二种方法啊。”
“哎,那芝先生您以前也没用过第二种方法啊?”
“用过啊,用过好多次呢,基本上我都用第二种,第一种很少用的。时间长又无趣,好烦好烦的~~~”
“额。。。您不是说只要脑筋正常的人都会选第一种么?”
难道芝先生医者父母心,诊治的都是些连脑子都不正常的人?
芝先生!您太伟大了!晚辈好感动啊~~~
他一边飞快的下针,一边无所谓的耸耸肩:“对啊,只不过那些人都是被我抓来试药的啊。不用第二种方法,我怎么试啊?不然,我怎么能有所进步呢?”
。。。。。。
这个变态医者好危险!
我不要你帮我治病啦!!
我儿!你跟着他会不会也被他抓去试药啊!!!
我吓得屁滚尿流,哆哆嗦嗦的说:“我儿。。。我儿。。。被您试过药么?”
芝先生恨恨的一拍牀板,气得脸都绿了:“哼!那个小兔崽子!我是瞎了眼了才会觉得他好欺负!才会觉得他好乖巧!!才会去救他!!!养他!!!!才会脑袋一热收他为徒!!!!!个死孩子!!!!!!”
芝先生面目狰狞的看着我,像是已对我积了两三世的怨恨:“他!天!天!拿!我!试!药!啊!”
话未说完,便已是老泪纵横。。。。。。
心儿。。。你牛!
你太牛了!
娘亲为你感到无比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