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 母亲就在国师府中住下了。她照顾我的时间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则是在前院处理一些外事。在这样困难的日子里, 母亲能主动下山, 帮着我照看乐正一族, 我已觉得很感激。
母亲回来府中的第五天, 芝先生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本来就已经花白了的须发现在更是有些干枯的样子。但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显得非常的轻松和欣慰,他走过来摸摸我的头:“丫头,老夫终究不辱使命!”
我听了, 就知道一切顺利,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里的心也终于能够放下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还是有些焦急的问芝先生。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好了这么多, 是不是意味着临渊的状态就要弱下去了?
芝先生笑眯眯的捋了捋胡子:“那是当然没事了。虽然是比先前差了一点, 可也没差到哪儿去, 这不现在那小子正上朝呢。那小子又忒能装,一般人压根看不出来他有啥不对劲。你那宝贝儿子和萤石正跟在他后头呢, 放心罢,没事儿的。”
我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说着,我拽着芝先生的袖口一阵猛夸:“不愧是义父!神!忒神!我看您这出神入化的医术,别说是解毒救人这种小事情了, 起死回生这种神乎其神的技艺, 我看啊, 也难不倒您呐!”
芝先生高深莫测地一甩头, 做骄傲状:“那是, 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天下第一毒神医’这样的名号, 是谁都能担德起的嘛?哼哼~~~”
这下连乔影都在一旁开口拍马屁:“乔影在您面前只能算班门弄斧,雕虫小技,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家主劳您费心了。”
芝先生笑的合不拢嘴,拍着乔影的背连连夸赞:“这孩子真懂事!有出息!那成,以后你就跟着老夫混吧!做心儿的师弟!”
乔影连连笑道:“是是是,好好好。”把芝先生给哄的眉开眼笑。
正在这时,门开了,一个阴森森冰冷冷的声音在门边淡淡的响起:“恩?师弟?”
我们三都给吓的一抖,齐齐偏头看过去。只见心儿倚着门框站在那儿,一挑眉:“老怪物,不是说我是你的关门弟子么?还是唯一的徒弟?现在这么容易就给我找了个师弟了?”
芝先生冷汗涔涔的抬头看他,惊悚的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他满脸堆笑地对心儿说道:“嗐,我这。。。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的么?你先进来,先进来。。。这门老是开着,你娘现下身体虽已大好,可仍是吹不得风的,吹不得,吹不得。。。。。。”
心儿关上身后的门,慢慢的踱进来,做恍然大悟状:“哦~~~只是随便说说的啊。。。。。。”
芝先生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喊,不住的点头:“是是是,就。。。就随口,随口。。。。。。”
心儿一脸淡定的往椅子上一座,一伸手——芝先生已经把茶杯捧给他了。
“心儿!咳~~~”我暗示心儿别太欺负芝先生了,毕竟人家还是他长辈呐!谁知那小破孩压根就不理我,竟翘起了腿,继续淡定的做在那边。
心儿曲起食指沿着杯沿摩挲,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靠!是不是真跟他爹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啊?这破德性怎么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芝先生,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说话不算话的老人家可不好哟。”半响,心儿又飘出这么一句话来。
“那怎么办?”芝先生欲哭无泪。
心儿朝乔影的方向努努嘴:“快跟人家道歉。”
芝先生连忙朝乔影说道:“乔后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糊涂了,糊涂了。。。。。。”
乔影连连摆手说“无妨无妨”。芝先生一边道歉一边偷瞄心儿的表情,哪知那孩子还是那么不温不火的坐着,一副“对你的表现不大满意”的拽样子。
芝先生的表情看上去都快哭了,小声嘟哝着:“孩子他娘,你给评评理啊!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尊我为一声‘师傅’的啊!只会欺负我这个老人家。。。。。。”
心儿将杯盏往桌面上重重一磕,冷眼道:“你在那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芝先生吓的不知道怎么是好,只能频频向我使眼色示意我来救场。
我咳嗽一声:“咳,心儿,义父不是说你还在宫里帮着你爹的么?怎么回来了?”
心儿斜瞟了一眼芝先生,这才慢悠悠的答道:“儿子不大放心娘亲,就过来看看了。父皇那边有萤石照料着,不碍事的,他已经大好了。”
芝先生看着心儿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转移了去,不禁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你父皇那边怎么了?”门口传来母亲的声音。因着临渊归朝,国师府的戒备已经解除,因此母亲走进了后院竟无人来报。
“回母亲的话,皇上那边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因刚刚回朝,事务繁多,所以我叫心儿多帮着他父皇分担一些。”这件事事关国祚,急机密,就算是对着母亲,我也不能说出真话。
母亲一皱眉,重重的关上了屋门:“我虽老了,可耳朵还很灵光,头脑也还不曾糊涂!”
“外祖母,父皇只是前段时间因劳累过度和受了些风寒,现下已并无大碍。娘亲瞒着您也是怕您担心。”不待我开口,心儿已站起身抢先想了一番说辞出来。
母亲狐疑的看了一眼心儿,却仍有些将信将疑,一副再要开口决心“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
就在我心惊肉跳的当儿,心儿却突然一笑:“果然,在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个事情上,天下所有的娘亲都是一样的。”
母亲霎时间脸色大变,就连我也是吃了一惊。母亲在一瞬间的晃神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她脸色铁青,语气生硬:“君心,你这样说是何用意。”
心儿走到我的牀边,将手安抚的搭在我的手背上,似叫我不要多言:“外祖母,这间屋子里并无什么外人。这件事,我们早已知晓。”
“孽障!”母亲大怒:“你不要以为你是我的亲外孙我就会对你另眼相待!此事事关我大乐国数百年根基,岂容你胡乱猜测!”
心儿却淡淡一笑,并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只是转头吩咐乔影出门给我端药。
母亲气极,转身欲出门去,这时心儿却开了口:“我乐君心到底是您是亲外孙还是亲孙子,这一切,的确是不容我胡乱猜测的。我今天这样说,只是想要告诉您:希望您不要让我娘亲伤心。其他的,我大可满足你。”
说完这句,两厢沉默,再无下文。
母亲走出了屋门很久,我才艰难的开口:“心儿,你这又是何必。此事挑明瞭,对大家都不大好。。。。。。”
心儿接过乔影递过来的药碗,试了试药汁的温度,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一眼乔影。
乔影会意,自怀中掏出了一本账簿和几封密信,恭敬地递到了我的面前:“家主,这是自老夫人回府之后府内的财政状况,以及被乔家暗卫所截获的老夫人写给一些早年同僚的密信。”
我接过,一页页一字字的仔细读着,不敢遗漏任何一个字句。
半晌,我接过药碗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而后闭上眼睛低声长叹:“是我糊涂了!我以为。。。。。。”
我以为,只要我待她不薄,她便能回心转意;
我以为,只要我不说出真相,她便能继续本分的做她的国师府老夫人;
我以为,只要我动之以情,她便能真的待我如亲子。
临渊曾经说的没错,这么多年了,在有些事情上,我还是天真的可笑。
母亲的突然下山,对我态度的突然转变,以及之前对我的暗示,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亲情使然。
是啊,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之内,在这波云诡谲的朝堂之上,只讲利益,只说权势,只论输赢。
对于那些从不曾存在过的感情,太过看重,只会成为个温柔的笑话。
短短几天之内,她搬空了国师府内不只七成的金银珠宝。
密信上,是将我密谋推翻的计划。
她说:“有关乐正清在乐国之内的全部根基,皆需铲除,一个不留。今暂且按兵不动,具体实行日期,尚有待定夺。”
心儿轻轻的拽住我的手:“娘亲别怕,我已经长大,足够保护您了。”
“恩。”我点点头,心下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