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此时并不知, 卓不凡也和唐乐意出外去寻柳绵绵。两人沿着河流,一路寻至山野之处。离喻三等人已是截然不同的方向,而且越行越远。
等到了山脚下, 乐意望见极远处有女子半身倚在悬崖旁的一株斜斜伸出的大树上。瞧那衣服颜色, 应该是柳绵绵。
卓不凡也看到这情形, 脚步却克制着慢了下来。他隐约感觉不对, 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他只能对唐乐意道:“唐姑娘, 你回去吧。由我一人上去便好。”
唐乐意一方面柳绵绵视为朋友,另一方面也担心是昨日姐姐的作为伤害了这善良的姑娘。便婉拒道:“卓大哥,我们尚不知绵绵为何在那。小妹身为女子, 说起话更为方便些。”言下之意,她已认定柳绵绵是为情所伤, 以为同为此道中人, 开解起来要容易些。
唐乐意说到做到, 话音刚落,人已经冲了上前。女儿家身子轻盈, 加上她出身武术名门,轻功比不上喻三,却也不弱。
这时,若是换成柳绵绵,她多半会静静的等着表哥思考。若是喻三, 她会比卓不凡更小心, 考虑更多。可惜唐乐意江湖经验尚浅, 她的着急感染了卓不凡。让他有些动摇。
况且唐乐意急冲冲上前, 之后还全力疾奔。卓不凡即便怀疑有陷阱, 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冒险。无奈之下,只能跟随在后。
卓不凡边跑边回想先前一切。他在房间等到快中午, 喻三都没回来。直到他发现表妹也不见了踪影。他便下楼搜寻,一到楼下便收到喻三的留条,上面说出去找柳绵绵。
待卓不凡要细看时,又见唐乐意一脸忧色要往外走。原来她也一直在楼下等着唐红意。等的大半天都不见人。两人料想唐红意会和喻三一块。如今他们都不见踪影,这才一同出外寻找,一路打听来到这里。
现在想来,一路上遇见的乡民,守卫,樵夫,他们的装扮和说辞都符合身份,言语间都无雷同,但他们的指点均慢慢将他们引至此处。而一来到,没看到喻三和唐红意,反而寻着表妹。这让他不能不感到蹊跷。
待跑了好一会,他更发现表妹看似离的很近,其实很远。这山路崎岖,树木杂生,兜转了几次都没找到直接的路径通往悬崖。等他们行至一半,卓不凡大喝一声道:“唐姑娘,你给我停下。”
唐乐意莫名其妙,犹豫再三,还是停住转身回望过去。卓不凡正要开口说出心里的疑虑,乐意也正想相询。说时迟那时快,唐乐意的身子忽然拔高,脸和身向着卓不凡,人却往后倒退。
唐乐意张口结舌,瞪大眼睛,竟一个字都发不出。她发觉身体受制,有人揽着她的腰向前冲。卓不凡神色凝重,快步向她追去。
唐乐意看不见,卓不凡可望的一清二楚。这人从别的小道冲出,不像是刻意埋伏,倒像是临时起意。可见对方是听见自己的话,故意劫持唐乐意,诱他上前。此人武功虽不及他,也不容小看。此人极为狡猾,连换了好几次身法,踏不同的路径,让他抓不住,又跟不丢。
卓不凡知道前面必有天罗地网,可他不能丢下唐乐意不管,明知凶险,还是得拼力一博。危机重重之下,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留意一切。越往前,周遭的气息越不寻常。想必现在有众多高手隐藏其中。他重伤刚痊愈,形势对他极为不利。最坏的打算便是拿自己垫底,也要让唐乐意全身而退。其他对策,他只能随机应变,寻找转机。
卓不凡打定主意,更加小心紧盯劫持者及脚下的路。他估计对方的目地是诱使他上前,便故意露出内功不足的模样,让追赶的速度一点一点慢下来。
果然他没猜错,那人不急于攻击卓不凡。反而在发觉卓不凡速度放慢后,也跟着放慢脚步。这人无意识的举动看在卓不凡眼里。他开始猜测起这人的身份。
对方是个男子,全身黑衣,黑头巾罩头蒙面。步法快而不乱,可见武功扎实。身上没有散发杀气。个头比自己矮,体型不胖不瘦。方才回头时,一双凤目冷冷回视,眼角微挑。
卓不凡想起一人,在对方欲放下唐乐意时,迅速跃起折下几根树枝,朝那人的脸疾射出去。那人没料到他忽然发难,但反应也不慢。空余一手挡住。然而卓不凡技高一筹,他边摘树枝边连发数次攻击,让对方退开不得。他目的也不在对方的脸,而是对方的头巾。他成功地让一根的树枝挑开对方的头巾,露出额头中间一个美人尖。
凤目,额上的美人尖,又知道卓不凡受伤的人,唯有一人。卓不凡心里有数。他的动作不大,让对方只以为头巾歪了,没发觉自己露了破绽。
那人无法脱身,只能再快到悬崖的时候,一跃上山头,便将唐乐意一抛,抛至远处悬崖边半靠树的女子身上。便准备转身离去。这时,树丛微动,真正的高手都会知道,两侧会有攻击。况且远处那女子手腕微动,一个聪明的表哥应该看出这不是他的表妹。而要小心提防并准备营救唐乐意。
这一切都出乎对方的预料。卓不凡陡然发难,抽剑挡住准备抽身的那人。并豪迈大笑道:“大皇子,你要往哪里去?你不和我一同救表妹了么?”
这一笑声穿透整个山谷,那毫无杀伤力的剑法只轻割开对方的蒙面。露出对方的容貌。如此风华贵气,不是花花还能有谁?
卓不凡这一喊,让形势跟着逆转。原本要攻击卓不凡的高手,尽数对准花花,形成包围之势。
花花难得流露出一丝诧异,这卓不凡又怎知,埋伏此处的不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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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三下午赶到客栈时,天空开始飘雪。待她知道卓不凡收到她的留条就离开了客栈时,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一股不安在心底蔓延开来,让她几乎瘫软倒地。
她几次举步,都不知该往哪走。她只知道,是自己的大意造成现在的局面。若是卓大虾真有什么意外……
喻三及时停住消极的念头,强打精神,仔细问明掌柜卓不凡离去的方向,又联系暗桩帮她查找消息。根据线索和她对卓不凡的瞭解,一路打听过去。
寻了大半夜,卓不凡没找到,雪却是下大了,夹着风迷着人眼睛,让喻三无法辨清前路,继续前行。她唯有折回先前经过的破庙,入内稍作歇息。喻三摘下箬笠,脱去蓑衣,拍落上面的雪。再升起一个火堆,铺上干草。
喻三将她随身带来的衣服铺到干草上,其中就有她特地给卓不凡买的蓑衣。本来还要铺上棉衣再躺上去。看着这件宽大的蓑衣,她直接伏了上去。用手紧紧抓住那些棉衣,里面混着她和他的衣服。她头一回感到那样的无助。
年幼时目睹家门惨剧,发生太快来不及多想。得知自己被娘亲算计,望着师傅高举的手,尽管大声求饶,心里却清楚师傅定要废了她的武功。发现二娘和亲弟的存在,便知自己终究逃不开报仇的宿命。
所有这些她尚能坦然面对,觉得忍一忍,笑两笑便也能过下去。唯独之前,一想到卓不凡可能会遇到危险,她就再笑不出。从前再失意也没求过老天的她,竟然在寻他开始,就在心里小小声地求着,他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想着想着,喻三就坐起来。心道:“冷静点,冷静!没准那大虾在哪活蹦乱跳,我万万不可失了方寸。”
她极力让自己冷静,她的心却又不断在祷告。外面的风雪声扰的她心烦意乱。她索性不睡下去,而将怀里的物事掏了出来。首先是一管作工粗糙的笛子,上面被某小孩臭美地刻上一代大侠。
喻三捧着它说:“小小年纪就臭美,又要漂亮又想当大侠。当初我就看出来,你不是大侠,是一尾大虾。看吧,我果然猜对了。真正的大侠哪能那样,脸破了相就要去跳崖的。我当初将自己好好的脸搞成黑炭似的都没事。你怎么就这么烦,害我当时想继续装不认识你都不行。”
喻三再拿出一根男式的发簪,说:“什么以物易物嘛。我当时太糊涂才会着了你的道。搞了半天居然是定情信物,你这大虾心机真深。我打算治好你的脸就算了,结果还帮你越做越多,导致后来都脱不了身。”
她最后拿出串红豆手镯,道:“你让别人以为你是断袖也罢。干嘛拉我下水。天天念叨着喜欢还不算,不送金银珠宝,给这么个不能吃不能卖的东西。这大虾心机太深太深了。你是不是故意躲起来,让我担心,非要让我说喜欢你才罢休呢?”
念到最后,她不禁呆了呆。她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了喜欢的话。这样的话之前对她来说一直是个负担。总觉得说了,需要背负什么责任。事到如今,她说不说出口,又有什么区别。那人的安危早就被她摆在心尖上。
喻三站了起来,望着庙里一座布满灰尘的佛像。慢慢地走前去,跪倒在地,双手合拢,郑重道:“佛祖啊,小女在此请你保佑卓不凡。保佑他平安无事。千万不要受什么损伤或是打击。
那个人呐,从小就泡着甜水长大,去哪都要体体面面的。脸划花了都能哭几天。学什么都比别人用心。捧对了他的心思就能乐上一天。骄傲自恋的让人发笑。这么简单的人就让他好好活着,继续搞笑下去吧。”
喻三认认真真地叩了三个响头。接着又吞吞吐吐道:“这次……若是……能找到他,……若是……情况允许,小女……不会再遮掩……自己的心意了。”
说完,喻三拜了三拜,接着思量一会,道:“若是情况不允许,那么让我和他当作从未相识吧。我对他没有别的要求,但求他别受我所累,简单快乐地过他自己的日子便好。”
喻三一口气说完,感觉心里的烦恼去了些。她再拜了三拜。立场更加坚定了些。这一次,她不会再逃避。要么便挑明一切,要么便切断一切。
天亮后,雪渐渐小了一些。一夜没睡的喻三赶紧出去。出行前为了防止自己错失消息,她坚持步行。这样的诚心起了作用,她从几个樵夫处得知卓不凡去了附近一座山头。喻三大喜过望,加快脚步赶去那里。
只是,等喻三爬上山,只望见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她从旁边的树干上摸到一些剑痕。就顺着这些痕迹扒去地上的积雪,看到一些黑红的泥土。她再度恐惧起来。
她不由起身大喊:“卓不凡,卓不凡……”她就这么一直喊到声嘶力竭,也没人应她。
喻三边喊边找,地上积雪太深,无法辨认脚印。她只能这么一棵树接着一颗树摸索着,估算着。每当找到带剑痕的树,她先是喜,后是忧。喜是找到路引,忧是不知卓不凡的安危。
过了好一会,喻三终于找到一棵带着标记的树,她心里狂喜,这标记是卓不凡特意留给她的。他应该在这树的北面。
确定方向后,喻三立即施展轻功,一路向北。她终于望见卓不凡和唐乐意。两人一前一后站在被江河环绕的半山腰。那山路极窄,只能容一人站立。
卓不凡的情况并不算好,至少喻三从未见过他这么狼狈。全身的衣服都破烂了。整个人摇摇欲坠。唐乐意稍微好些,衣服完好无损,她离卓不凡较远,十分疲倦地靠在山壁上,戒备地望着卓不凡的方向。
喻三不假思索地冲上前,越往前,她越看的清楚。卓不凡正站在山边转角处,他并未看到她,他仍在专心对付面前高手。唐乐意几次想发射暗器,一来对方不断变换身形,二来山路太窄,她无法往前。如此境地只怕暗器失了准头会误伤卓不凡,只能隐忍不发。
喻三尽管将轻功发挥到极致,一时也无法到达卓不凡身边。等她好不容易爬上那条山路,卓不凡制服了两名高手。
许是听见脚步声,卓不凡不由回头一望。望见是喻青衣。他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紧接着,喻三便望见再过去一些的是花花,他的情况比卓不凡更坏。披头散发,紧抿着嘴巴,吃力地和人缠斗着。
喻三极力攀爬想上前帮忙,等她好不容易爬上去。对方只剩两人。其中一人竟然不要命地往花花和卓不凡一撞,尽管卓不凡避让开,花花却失了平衡,和那人一同坠落。卓不凡眼明手快,拉住了花花。两人同时悬挂在山壁上。
须臾,喻三只看到唐乐意开始行动,和另一名高手对决。当她的暗器打到对方身上的时候,花花被送了上来。江面上揭起一阵水浪,透着血色。在场的人都意识到,卓不凡掉入水中。唐乐意想也不想,跟着跳入江去救人。
所有一切来的太快,喻三脑子忽地变成一片空白,彷佛世间只余下那抹笑,她听得自己喊了声,音调凄厉,好似不是自己的声音。她先是跌跌撞撞跑前去,再后来,她身体不自觉想随着跳下,后头有人抱紧了她,然后将她打昏。
雪早就停了,天色开始发亮。一间的破庙里没了往日的残旧。尤其那座庄严的佛像,被人擦拭干净,露出残旧的金漆,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只是昨晚那虔诚的信众此时正昏迷不醒,她在梦中亦对着那血色的河流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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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后喻三知是花花打昏她。纵使花花再三表示已加派人手搜寻卓不凡和唐乐意的下落,并保证再不加害卓不凡云云。喻三都好似没听见,一心一意靠自己去找人。她甚至跳入冰凉彻骨的河流一口气游了许久,直到体力不支才上岸。
无怪她如此着急,卓不凡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唯独有个弱点。他是个旱鸭子,这个秘密唯有喻三晓得。况且他连经两场恶战掉入河,体力只怕比常人更差。加上之前他为喻三将靖王的精锐尽引到身边,而且从前过于招摇,行侠仗义从不隐瞒身份,得罪什么人也未可知。那样的体力若遇到心怀不轨之人,境况自然凶险
种种不利情况喻三都想一遍,更加忧虑交加。她如何费心寻找暂且不提。卓不凡这会确实倒霉透顶,因为喻三最坏的预料都发生了。
卓不凡不识水性,但晓得在落水前憋着气。只是那水深不可测,水流又急。让他一时没了方向,乱划一气,反而被水流越送越更远。这也让特地下水救他的唐乐意营救不及,只能远远的跟着他的背影游。最后一次几乎就要抓到卓不凡的衣摆,却被另一股支流大力冲开。
就在卓不凡快要扑腾到没气时,他被一根漂流的木头打到肩膀,他顺势抱住,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待他不再头昏脑胀,被冲到水流稍缓处,才抽空环顾四周,见周围景物都十分陌生,知道自己被冲了老远。河边没有人家,可见是到了人迹罕至之处。
卓不凡犹豫着该不该上岸,直到感到肩膀隐隐作痛,料到是被木头击伤。而其他伤口被水流冲的麻木了,反倒没了感觉。他不再犹豫,凭着喻三教过他的几个姿势,勉强划到岸上。
待爬到岸边,卓不凡感到力气彷佛被抽干了般。他知道现在休息不得,撑着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幸好这附近雪下的不多,多被树木挡了去。让他捡到些干柴和干草做了个火堆,再寻了几块石头打火。然而,即便在平常是如此轻易的事情,他还是弄了大半天。直到火烧起来,他将湿衣晾到一旁,才敢坐下。想到方才弄火堆时手脚抖个不停,不由自嘲自己竟柔弱到如斯境地。
在火光的烘烤下,他总算没抖的那么厉害。不过力气全失,他想站也站不起来。他想起青然和他形容过喻青衣失去武功后的模样,一样是走路摇晃,找不到平衡。当日听了只感到心痛。如今他沦落到相似境地,更能体会喻青衣的不易。
现在想想,若非他从前过于顾及自身脸面,又怎会失去许多。就拿着游泳为例,小时因溺过水,兼之家人都不识水性,就没去学这技艺。待大了见书院同学会水,又拉不脸去求教。
难得某个夏日喻青衣肯教他,讲解一番两人一下水,尽管喻青衣穿的厚实,仍稍露了些女态。他便面红耳赤地跑了。最后只能在轻功处下苦功,练出水上飞渡的功夫来掩盖自己不会水的事实。那日的他怎会料到竟有今日之灾。
卓不凡在火堆旁坐了很久,一边清点随身的事物。喻青衣能推测到的,卓不凡自然能想到。他心知自己的现状,在这荒野之地十分危险。随便来头狼或一个大汉,都足以将他打倒。
所幸他误打误撞,不知在水里要将重物卸去,才没将腰间缠的软剑扔掉。那剑正是喻青衣的佩剑白梅,喻青衣三番两次要遗下这剑,最终被卓不凡保管着。不然依他自负的性子,是不会在身上佩剑的。此时却成了防身工具。
卓不凡外套的长棉衣,早在之前打斗时被划烂多处,让里头的棉絮几乎掉光。这才没在水里将他拖垮。他寻思着雪虽然停了,还不知会不会再下。此时也顾不上脸面,再找来些干草,用火烘去寒气,塞进棉衣的破洞里。又待力气恢复了些,去抓了两条大鱼烤来吃。将鱼刺做针,用自己的头发将棉衣的破洞粗略补了几下。
他本意是要保暖,可到最后,竟让他琢磨出其他法子,将破棉衣套在里衣外,再用中衣套住,用佩剑当腰带系好。这么一来,除了略显臃肿外,比先前较能见人。可见卓大虾无论沦落到什么境地,终究忍不住收拾仪容。
他本来要捡多些树枝,削尖来做防身用。因弄衣服又花去不少时间,只做了三根短棍。连着方才烤鱼的木棍,又做成两根长棍。他见天色不早了,赶紧起身去寻觅下一个避难处。免得大雪再来,将他发着烧的身子击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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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说什么会让您觉得很没办法拒绝?
青衣:他低声下气说话的时候,只要不过份,我都不会拒绝。
作者:小卓这么骄傲,低声下气的时候很少吧。青衣你真狡猾。
小卓:她通常都将话讲的很动听,也不会强求我做不恰当的事情。是以我拒绝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