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没有什么东西是比流言更快的了。
而身处流言中心的萧依云,似乎丝毫不受影响。虽很少踏出颐华宫,偶尔有了兴致,也会去御花园或静心宫外散散步。
这日,萧依云正在静心宫外的半月亭中赏花,可巧不巧地就遇上了白顺华。
“给昭仪请安。”白顺华不情不愿地行礼,虽然那晚皇上来了她的寝宫,可对于张顺容中毒一事却是三缄其口,也不让她多问。最让她生气的,是昭仪依旧在这宫中横行,皇上的赏赐也依旧如水的给着。可贵嫔夫人却被当做犯人,背了骂名不说,还被软禁在雪阳宫里,不得自由。
“这不是白顺华吗?”萧依云浅浅一笑,若她是流言的中心,那么白顺华就是流言的散播者。“白顺华这般不情不愿的样子,倒不如装作没看见本宫,匆匆而过。本宫也不会腆着脸叫住白顺华的。”
“昭仪这般说话,倒是给妾身定了罪了。”白顺华的急脾气一下就被激了起来,说的话也就不怎么好听,“妾身岂敢,还望昭仪莫要生气,妾身可不想被软禁在华纯宫里。”
萧依云闻言勾唇一笑,笑容中透着一股子邪气,“软禁?白顺华怕是误会了。这贵嫔夫人与本宫好歹还有些血脉关系,可白顺华与本宫,至多只能算是相识一场吧!”
“你想怎样就直说,不必吓唬我!”
“吓唬。”萧依云低笑着,“本宫从不吓唬人,白顺华可听说过这静心宫的事?本宫曾在这里面待过一段不短的日子,险些就疯了呢。听说这里面还住着不少疯子,白顺华可想与她们作伴?”
白顺华望了眼身后略有些萧条的静心宫,无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昭仪不说,妾身还没想到呢。静心宫那么多人,怎么就昭仪您一人安然无恙的出来了?那致人疯癫的药,难不成也是是您下的?”
萧依云连连摇头,这白顺华说话似乎从不过脑子,“白顺华这是话里有话啊!本宫倒想问问,这也字从何而来?近来宫中是非多,本宫听着难过的很。白顺华无端端地便将张顺容中毒一事,与本宫牵扯在一起,怎么,现在还想再泼一盆污水在本宫身上?”
“昭仪的话真是难听。这本就是昭仪所为,您方才都已承认了,现在又说是妾身污蔑。”
“本宫何时承认了?白顺华,静心宫一案,是由穆太后主持,尚刑署的丘主事亲查的,王贵人也认了罪。若你有所怀疑,那就该找他们说去。怎么,需要本宫送你去见穆太后吗?”萧依云重重地讲着,眼神阴鸷。
白顺华显然是被萧依云身上的杀气给吓到了,退后两步后站稳身子,扶着侍婢的手壮了壮胆,大声说道:“我父亲可是刑部尚书,此事,刑部定能查清。”
“好,本宫等着。”
也不知是否孽缘,此后几天,每每萧依云散步之时,都会遇见白顺华。而白顺华总要与萧依云争上一争,却又说不过萧依云。
几次之后,白顺华也就不愿再见到萧依云了,就如萧依云所说,匆匆而过。萧依云看在眼里,也只是嘲讽一笑,没有叫住她,也没有多说一句风凉话。
直到,今日。
白顺华疯了。
“众位太医都在,那就说说,白顺华这是怎么了。”袁子卓坐在高位,看着欲言又止的一众太医。
“启禀陛下,白顺华怕是中毒了!”
中毒。
近来宫中真是不平静,中毒之事接二连三的发生,让太医们都忍不住为自己的项上人头捏把冷汗。
果不其然,听得此话的袁子卓眉头蹙起,似乎自他登基之日起,他的眉就没有舒展过。
“什么毒?”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由周太医说了出来:“启禀陛下,应是离心散。”
“离心散?就是之前静心宫后妃所中之毒?”一旁的皇后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听闻此药的药方已毁,王贵人所用药粉还是从王太妃处所得。而穆太后查明真相后,更是将此药销毁殆尽,如今怎么又出现在了宫里?”
“确实如此,这便是臣等难以想明之处。”周太医点头,“不过对于此药,最为了解之人还是胡太医,只是今早昭仪身体抱恙,召了胡太医前去。”
“你的意思是,只有胡太医能辨明,是否是同一种药?”袁子卓冷笑着,“那太医署养着你们这些废物作甚,倒不如早早地告老还乡,将这位置留给能人的好。”
“请陛下恕罪。”太医们纷纷磕头请罪。
周太医急切地辩解:“启禀陛下,并非臣等不能辨明,只是当年静心宫一案,后妃尽数疯癫,唯昭仪神志清明,是以真正接触到此药的,只有胡太医啊!”
“陛下,哪怕会使陛下不悦,有句话妾身还是得说。”皇后怡怡然跪下,面色凝重,“白顺华与昭仪的争执在宫中是人尽皆知的事,昭仪几次威胁白顺华,会不会是……”
袁子卓目光深沉,皇后从含沙射影到直接挑明,这其中的曲曲绕绕他岂会看不出来。
既然愿意跪,那就跪着吧。袁子卓没有开口,更没有理会皇后的意思。目光直直地盯着周太医看了许久,直把胡太医瞧得额冒冷汗,袁子卓这才抬手,让身侧的内侍去颐华宫找人:“去传胡太医!”
可等了许久,只见内侍只身跑来,嗫嗫喏喏地回禀:“启禀陛下,胡太医尚无法赶来华纯宫。”
袁子卓正在喝茶,闻言手一抖,滚烫的茶水便洒在了手背上。胡太医一早便去了颐华宫,如今已近午时,“可是昭仪身体不适?”
“启,启禀陛下,昭仪中毒了!”内侍很是不安地答道。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昭仪怎么也中毒了?
皇后瞧了眼众人的神色,很是不解地问道,“怎么才查出白顺华中了毒,昭仪也中毒了?这都几个时辰了,也没人通禀陛下。”
袁子卓也不管皇后是真的疑惑,还是想表明萧依云装模作样。他随手将茶盏扔在了桌上,淡淡地瞥了眼皇后,转头看着内侍心有余悸的模样,沉声喝道,“说清楚,昭仪怎么了?”
内侍被吓得直抖,讲的话也不甚清楚,只道:“奴才传了陛下口谕,可并未见到胡太医,倒是昭仪身边的侍婢长乐走了出来,说昭仪身染恶疾,胡太医无法面圣了。”
“恶疾。”袁子卓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内侍面前,恨不得将这内侍踹上几脚,“既然是恶疾,方才怎么说是中毒!”
“启禀陛下,奴才怕陛下问起昭仪究竟染了何恶疾,便仔细追问了一番。到了最后那侍婢也无法自圆其说,只好说了实话,是中了毒。”
袁子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若是那内侍抬起头来,定会被袁子卓这噬人的目光给吓破了胆。袁子卓深深地吸了
口气,再次问道:“何毒?”
“长生草!”
“长生草?”袁子卓反问道。这不是张顺容欲给阿云下的毒吗,不是说没有成功吗,怎么会……他已公然警告过萧依雅,按说萧依雅也不会再有这个胆子。
“是。”内侍点头。
一旁跪着的周太医以为皇上不甚清楚,连忙说道:“启禀陛下,长生草长在瘴疠地,本身无毒,但却与梅花相克。只不过这长生草早已让人毁了个干净,世间难以寻得几株。”
“长生草与梅花相克?”袁子卓怀疑地问道,那日张顺容的话中,说的可是杏花啊!“那么,杏花呢?”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将周太医难住了,其实却也是他想多了。周太医皱眉想了片刻后,扭头问了身边的几位太医。见他们都摇头,这才回答道:“不曾听说过。”
“昭仪身边的侍婢为何要隐瞒昭仪中毒一事?”皇后见皇上有意离开,忙出言阻止,心中又对萧依云多了几分警惕。不是因为她的手段,而是皇上对她的关心。
“周太医随朕去颐华宫,其他人都留下,好生照顾着白顺华。”袁子卓转头看着皇后,一字一句地说道:“皇后就莫要跟来了。”
“皇上驾到……”
待袁子卓去到颐华宫的时候,已是一片大乱。宫人们稀稀拉拉的跪着,毫无秩序。
尤安机灵地抓住其中一个神色慌张的侍婢,尤安记得这人,是在主殿侍茶的侍婢。来不及细想,尤安看着见皇上不悦的神情,忙厉声问道:“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守着,乱跑什么。”
“奴婢、奴婢正要去华纯宫通禀陛下。”那侍婢的眼神不安分地四处闪烁,支吾着答道,“胡、胡太医说,昭仪不好了!”
袁子卓的瞳孔一阵收缩,大跨步抓住那侍婢的肩,“什么不好了?”
“毒、毒已入心,怕是救、救、救……”那侍婢看着袁子卓的模样,救不活三字,怎么都说不出口,生怕触怒了龙颜,小命不保。
“救不活?”袁子卓轻飘飘地说道,那侍婢连忙点头。
袁子卓抓着那侍婢肩膀的手一下子松开,脚步虚浮地向主殿走去。怎么会?怎么可能?不会的。不可能。
“陛下……”尤安担心地看着袁子卓,忙上前扶住。
“你们在外面候着。”袁子卓摆手示意尤安退开,一个人进了内殿。
萧依云正躺在牀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似乎已没了生气。而胡太医正将扎在萧依云手上的金针一枚一枚地收回来,不时轻叹口气,好不惋惜。
袁子卓当下就瞪大了眼,胡太医是太医署中医术最为高超之人,尤其是那一手金针刺穴之术,能与阎王争命。而其金针一出,只有两种可能,救活了,救不活。
显然,眼前的景象,只可能是第二种。
袁子卓猛地吸了口气,出声问道:“可还有其他方法?”
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几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行礼。流萤与无忧已哭红了眼,长乐更是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胡太医看着皇上尚有几分希冀的眼神,点头说道:“杏林圣手尹家。”
这六个字的分量,不轻。的确,这世上似乎就没有尹家人治不了的病,救不了的命。
可尹家,早已绝后。
没有希望,就不会绝望。袁子卓眼中的光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