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日光大好,殿内却是一片冷寂。
袁子卓一步一步地走到牀边,深深地看了眼萧依云闭眼安睡的模样,坐在牀侧握住了她的手。“胡太医,这世上可以续命的药千千万万,人蔘雪莲灵芝,你要什么都可取来。”
话中的意思,是必须保住萧依云的命。
“臣惶恐。”胡太医深深一跪,很是为难地说道:“陛下,确有人蔘吊命一说,不过昭仪素来体弱,强行用药,怕是会虚不受补。”
“胡太医你告诉朕,定还有法子的!”袁子卓的双手颤抖着,这天下医术高明者多了去了,哪怕尹家绝了,还会有张三,有李四。只要不是回天乏术,便有活下去的可能。
“这……微臣曾遇过一隐世高人,金针刺穴之术便是由其所授。”胡太医思虑良久,迟疑着开了口。
哪怕这一日都在希望与绝望中沉浮,心脏早已麻痹,袁子卓自觉仍承受不起再一次的绝望。匆忙压抑住快要跳出喉间的惊喜,袁子卓冷静地问道:“可有方法寻到。”
“三年前,微臣自觉医术已达瓶颈,便开始寻找这位高人。今早,微臣才得到消息,他出现在了康宁城。”
胡太医点头的瞬间,袁子卓再无法抑制喷薄而出的喜悦,站起身来,握紧了拳不停地来回踱步。几度张口,却一时无言。
用力敲着自己的手掌,袁子卓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后,追问道:“康宁城?”
“是。”
“那高人姓什么,名什么,长什么样模样,喜好什么?”袁子卓接连问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张贴皇榜可行否?”
胡太医低下身子,从袖中掏出一张有些泛黄了的纸,递于袁子卓。“当年微臣能遇见这位高人,纯粹是因为这个。”
袁子卓扫了眼,纸上所写似乎是一副药方,只是他不懂岐黄之术,也看不明白其中的奥义。“这是何物?”
“禀陛下,这是那位高人所开的药方,用药简单,却药到病除地治好了数十位大夫都难以诊治的恶疾。那位高人不喜金银之物,眼中只有疑难杂症。若要找到此人,皇上只需派人在康宁城最大的茶楼散布消息,说有难解之症,那高人定会主动寻来。”
“当真?”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昭仪,太医能保多久?”袁子卓问道,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若是找到了那位高人,萧依云却已经死了,那这一切就都是白费。
胡太医细细地又把了次脉,这才答道:“四日,至多六日。”
“好,好,好!”袁子卓连说了三个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朗声唤道:“尤安!”
守在殿外的尤安忙大步跑了进来,见到袁子卓喜笑颜开的表情,还以为是受了刺激。正要跪下,就听得袁子卓说道:“速派人去康宁城,务必在一天之内,将府中夫人中了长生草之毒、命不久矣的消息散布开去。凡是自称有法子解毒的人,都带回宫来,三日为限。若找不到,就让他们提头来见!”
“奴才遵旨。”尤安连忙退出寝殿。袁子卓的话再清楚不过,这是有了保住昭仪性命的法子,而眼下要做的就是跟时间夺命。
不懂医术,袁子卓呆在颐华宫也只能傻看着胡太医扎针收针。不过,后妃连连中毒,这事,他必是要查个清楚的。
既然是在颐华宫,那么就从颐华宫开始。
袁子卓不想影响胡太医施针,便移驾到了偏殿,慢慢地品着茶,目光从跪在底下的宫人身上一个个地
扫过。眼看着威压已深,这才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地开口:“都说说,颐华宫的梅花都从哪儿来的?”
为了在颐华宫栽种杏树,不少花树都被移了出去,这其中,便有梅树。梅虽代表高洁,却也有凄苦之意。袁子卓虽然存了利用萧依云的心思,却也是真心盼着,能够回到最初的日子,两人琴瑟和鸣的。
梅树被尽数移除。自然,这颐华宫中,就不会有梅花。
“启禀陛下,如今正是梅花盛开之时,颐华宫虽没有梅树,但宫中多处都有栽种。入宫的这段时日,除了每日前去景贤宫向皇后请安,昭仪甚少出门。偶尔也就是在御花园或静心宫外的半月亭散散步、赏赏花。”长乐作为萧依云的贴身侍婢,自是要回答在前头的。
“不过,昭仪畏寒,连带着对梅花也是敬而远之的。因为昭仪不喜,所以颐华宫从未出现过梅花。”
长乐这话无疑是在表明,颐华宫若是有梅花,绝非萧依云吩咐,而是别人存了心,故意带进来的。
而后无忧便接过了话说道:“启禀陛下,昭仪的膳食皆经由奴婢的手,奴婢敢对天发誓,绝无梅花。”
袁子卓点了点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蹙眉不安的流萤身上。萧依云身边的三个贴身侍婢,长乐与无忧他都细查过,唯独流萤,不甚清楚。但流萤曾是张珂的左右手,这事他是清楚的。
虽然知道萧依云不会将有威胁的人放在身边,但也少不得怀疑一番。
“启禀陛下,昭仪沐浴所用的花瓣中,夹有梅花。”不同于眉眼间的焦躁,流萤的回答很是得体。
“沐浴所用的花瓣?”袁子卓压低了嗓音,话语间冷峻的很,“这宫中所有的用度都有记录,朕亦下了旨,这颐华宫所用的该是杏花,何时改成了梅花?”
流萤看了眼跪在斜后方的侍婢红芍,坦荡地回道:“回禀陛下,起初确实是杏花。可半月前,昭仪沐浴后,奴婢偶然间发现,杏花中夹了不少梅花。奴婢知晓昭仪不喜梅花,便欲禀告昭仪,然而红芍却阻止了奴婢。”
“红芍?”这三人的回答几乎是滴水不漏,显然已有了一番思量,袁子卓只沉思了一会儿,便问道:“哪个是红芍?”
“参、参见陛下,奴婢便是红芍。”
袁子卓看去,红芍长的极为普通,但妆容精致,发髻也不同于其他侍婢,别致的很,看得出来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一个奴婢,不把心思放在如何伺候好主子上,反倒宵想着攀龙附凤。怎么会不遭人怀疑!
“你可知这是死罪!”
“奴婢知罪,请陛下恕罪。”红芍连连磕头,额头上立马就红肿了一片,“奴婢见昭仪睡的不安稳,便想到入宫前曾听老人们说起,用腊月的梅花泡澡,有宁心安神的作用。这才掺杂了一些梅花进去。还请陛下恕罪。”
见红芍为自己开脱,长乐亦叩首说道:“启禀陛下,奴婢有话要说。”
“说吧。”袁子卓看着,直觉此事应是用不着细查下去了,马上就能见分晓。
“红芍本是静心宫的扫洒宫女,那日昭仪在半月亭赏花,趁奴婢不察,红芍突然出现向着昭仪一番哭诉。因其曾在静心宫服侍过昭仪,看她又过的那般凄惨,昭仪便生了恻隐之心,将其要到了颐华宫做侍茶宫女。”
长乐说着,有些生气起来,“再后来,红芍仗着昭仪对往日情分的看重,越发目中无人起来,总是与其他侍婢发生争执。昭仪无奈,便让其伺候沐浴,好将她与那几名侍婢隔绝开
来。”
袁子卓听着,略有些不耐,“这与此事有何关联?”
“回禀陛下,当年昭仪离开静心宫时,红芍曾请求昭仪带她随侍,可是昭仪并未答应。奴婢无意间听那几名侍婢说起,红芍对此事一直记恨在心。”听出了袁子卓话中的不耐,长乐连忙解释。“而红芍也是因为听到了这些话,才与她们争执。”
“陛下,奴婢绝没有记恨昭仪,还请陛下明鉴。”长乐尚未说完,红芍便开始喊起冤来。
红芍的一再否认让三人纷纷提出质疑的问题来。“陛下,在此之前,红芍明知昭仪不喜梅花,为何还要多次无端的提起?”
“陛下,奴婢很是好奇,虽然梅花随处可采,可沐浴所用的乃是风干的梅花,工艺复杂。红芍仅仅是一个侍婢,她是从何处得来的?”
“陛下,奴婢曾在守夜时撞见红芍从外头偷溜回来,不知是去见了谁?是否与昭仪中毒一事有关?”
每提出一个问题,红芍的脸色就难看几分,待流萤的问题抛出,红芍便慌张地说道:“这梅花会引发毒性的事,奴婢全然不知啊!”
这话显然是不打自招了,袁子卓冷笑着,“梅花能催发毒性一事,朕也是才知道,你怎么也这么清楚?”
红芍的脸刷的惨白。
才到偏殿的尤安看着红芍的模样,连忙说道:“启禀陛下,方才在殿外,也正是此人,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被奴才问及,还说是要前来通禀陛下。”
“启禀陛下,昭仪中毒之事,奴婢们并未外传,也未曾让红芍通禀陛下!”抓住了把柄,长乐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连忙反驳。
“哦,原来就是你。”袁子卓长长的哦了一声,心中大体已有了答案,直直地看着红芍,问道:“那么,你是要去告诉谁?”
华纯宫。
众人以为已沉沉睡去的白顺华微微张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背对着自己的皇后与太医。她并没有疯,只是为了让下毒之人放松警惕,这才装模作样罢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天性单纯,不谙世事,爱拿她当枪使,却不知道,她们亦是她的枪。
方才的一连串变故她全都听了个清楚,经过她此前有意的推波助澜,皇上定已开始怀疑皇后。皇后和于家,怕是都蹦躂不了几天了。
白顺华将手探出锦被,眼尖的侍婢连忙走过来挡住,弯腰装作要给白顺华拭被子的样子,低下头把耳朵凑了过去。
“黑丸,颐华宫。”
侍婢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复又若无其事地退开。
皇后只是回头看了眼,便又与众位太医说起话来:“白顺华中毒可深,能解否?据本宫所知,昭仪也曾服用过离心散,不过因为剂量轻,到底是无碍。”
“禀皇后,白顺华的情况,微臣不敢保证。”
“哎,这可如何是好!”皇后惋惜极了,连连叹气,“白顺华单纯可人,陛下与本宫都喜欢的紧,到底是哪个狠心的,居然下此毒手!”
“请皇后娘娘放心,臣等定当尽力而为。”众位太医奉承的声音接连响起。
皇后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地看向周太医,“周太医,张顺容……”
张顺容中毒一事,宫中人尽皆知,但因为袁子卓不准外传的死命令,外面没人知道个详细。周太医先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躬身说道,“皇后,微臣也定当竭力。”
“好,那本宫就放心了,周太医可一定要好好医治张顺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