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依云没有反抗,顺从地跪下,青丝一簇簇落地,有些落进了脖颈间,刺得人浑身发痒。当头皮上传来冰凉锋利的感觉时,萧依云闭上了眼睛。
祖母加之的仇恨,她一直云里雾里,只知道是柳家不愿辅佐袁氏,被屠了族。那种灭门的恨,她其实体会不到,但她却做梦都想着,要报仇,要毁了袁氏江山。因为该恨,所以仇恨。
细细想来,萧依云真正恨过的,一个是白梦,可死了女儿,已是生不如死。一个是玉珩,可早在三年前分开时,便死了,活着的是袁子卓。到了此刻,萧依云明白,或许天亮前,或许天亮后,父亲的精兵就会踏进宫门,改朝换代,了结祖母留下的仇与恨。
她要为何而活,为谁而活呢?萧依云想不到了。
这样,也好。
待最后一簇青丝落地,太后喟然长叹,“这美人,哪怕是落了发,还是美人。哀家想着,皓儿与皇后素来不和,而皇后临到死了还念着其他男人的名字,让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给皓儿殉葬,是否有些难为皓儿了。不如,哀家送萧顺仪去吧,皓儿给了你这般荣宠,你也着实该好好陪陪皓儿了。”
“太后,既已落了发,断了红尘,这世间便再无萧顺仪此人。”萧依云语气淡淡的,倒真像是参透了佛义,看破红尘的出家之人。
“如此,那你便去给皓儿念念经吧,好让皓儿来生能降生在寻常人家,不再为这江山所累!”太后起身,手里握着一把长剑步步走来,剑尖嗒嗒地滴着血,萧依云想,那是皇后的血吧。死的,很不甘吧,这么多年的谋划,马上就要见到结局了,却这般委屈的死了。
“太后有没有想过,明知懿祥宫是龙潭虎穴,我为何还要来?”萧依云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恢复了神采,轻轻一眨,对着太后勾唇一笑,“落发出家是我愿意的,可袁皓,就如太后所言,他活着的时候我没能见到他,这死了,我也就不愿意见了。我萧依云不愿意的事情,没人能逼我。”
方说完,殿外便传来汹汹且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随着步伐摩擦的兵甲声,懿祥宫,被包围了。
“大行皇帝遗诏!朕近来龙体欠佳,恐大行将至,唯担忧后宫众人。若太后旧事重演,屠戮后宫,卿可携此诏,送太后宾天。钦此!”殿外有人念着子虚乌有的遗诏,声音浑厚,那一板一眼的腔调听过便不会忘……羽林军统领李耿!
“太后,大行皇帝遗诏在此,下官还请太后娘娘放人!”
“请太后娘娘放人!”羽林军重复着,声音震天。
萧依云下巴微抬,看着听若罔闻的太后继续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歪过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太后,我曾万分地敬佩您,您英豪大略,宽宏大量,从未将儿女私情放在心头,可是什么时候开始,让盛京权贵交口称赞的您野心膨胀,贪慕权势了呢,您可有听到过黎民百姓对您的怨声载道,说您无情无耻、凶残
暴虐呢?”
“萧依云!”太后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眼睛直直的瞪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萧依云的名字,手腕一抖,握着长剑猛地朝萧依云刺去。
萧依云撇过身子躲开长剑,斜侧里却出现了一柄短剑,直直得向着太后的手臂刺去。那人光着头,面色沉静,正是张珂的贴身侍婢,流萤。几乎是同一时间,箭矢破空的声音接连响起,内侍那尖锐的嗓音穿透了偌大的仪元殿,不停回荡着:“走,走水啦!”
混乱起。
宫女内侍后妃四处乱窜,仪元殿眨眼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萧依云后退了几步后站定,看向打的难分难解的两人。
流萤的武功极好,还擅长易容之术。打发宁内侍离开后,萧依云便让脚上功夫颇好的长乐去找了流萤,只说时机已到。这流萤果真就如张珂说道,是个好的,稍稍敲打,便知道易容成一个不受宠的采女跪在一羣人里,在太后不注意的时候出手偷袭。
“主子。”长乐和无忧迅速回到萧依云身边,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将萧依云护的死死的。
“快,好生护着李子蕊!”萧依云余光瞥见被撞到在地的李子蕊,想到答应李耿的事情,忙出口救人。
早在说服李子蕊与自己合作的时候,萧依云便留了一手,父亲是迟早会成为皇室的威胁的,萧依云可不觉得到时候袁家人走投无路了,还会放过自己。今夜李耿会来,是因为当时与他谈好了条件,自己在宫中护得李子蕊周全,而他,要为自己做一事。
太后终究还是老了,几十招后明显力不从心了,流萤瞧准时机,一剑刺穿了太后的手腕,长剑落地。流萤飞快地挽了几个剑花,发丝纷飞,萧依云看着跌倒在地心气不顺的太后,哈哈大笑起来。
啊,很开心。
懿旨说要一道落发为尼的不是吗!
“嗬,何必这般羞辱哀家。”太后拨开流萤指在她喉前的短剑,一番挣扎后站起了身,“萧依云,你方才的问题,哀家倒是可以回答你。这权力啊,一旦握住了,就放不开啦,这小小的后宫又岂能满足。你也莫要笑,等有一日,你掌权了,你自会明白今日哀家所言。”
萧依云看着太后似笑非笑的模样,点了点头,示意流萤可以动手了。
待萧依云走出仪元殿,成羣的火把便掷了进去。
一片火光中,萧依云回过头去,喃喃道:“一开始我的确是存了拖延时间的心,可后来,我觉着,出家为尼也不是不好。您的话,我怕是没有机会明白了,我也不想明白。望您和皇后一路走好!”
十日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建泰。
萧衍在百姓拥戴的欢呼声中,带着威风凛凛的黑无常回了临水城。队伍之中夹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颇为显眼,萧依云正在里面沉沉地睡着。
昨夜,萧依云终是忍不住问:“父亲,您为何
不称帝?这么好的时机,您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
“云儿,父亲此次到底是受诏前来的,打的也是为先帝复仇的旗号,称帝名不正言不顺,会受到天下诟病的。袁家气数未尽啊!”萧衍看着十月未见的女儿,似乎又高了些,也漂亮了,就是消瘦了些,“不称帝又如何,如今天下不照样握在为父手里,为父只在等一个顺应天命的机会。”
是了,太后死了,那袁珏自然是做不成皇帝了,才三岁的小娃,又知道些什么呢?轻轻松松地让他禅了位,送去了岷城。关于继位的人选,又是一番争论,虽然穆家倒台,于家一派独大,可袁子讷并非是唯一的人选。
已被封为柱国大将军的萧衍,位在丞相上,加之盛京城外虎视眈眈的三千精兵,让不少人慑于权势,成了爪牙。萧衍知道这袁子卓,虽然较之嫡兄更为聪慧,但御下的手段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若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这袁子卓比袁子讷合适。
萧衍雷厉风行,想到便做。
袁子讷与庶兄袁子直的那点事就被提了出来。以嫡庶之分夺了青城王位后,便将袁子直同他生母及一母所生的庶妹们赶到了城外的一处宅子里,自此不再过问。太后掌权时,袁子直投奔了广灵王,却仍被袁子讷一番打压,抑郁不得志。
如此心胸狭窄之人,怎能当得天子之位?
而对于于家来说,袁子卓的发妻是于家嫡女,若是袁子卓为帝,于家可就多了位皇后,这远比与袁子讷的关系来的牢固与深厚。
这新帝,便是袁子卓。
袁子卓站在城楼上,看着渐渐远去的黑无常,目光沉沉。萧衍走了,却在朝堂上留下了他的族弟萧禹,官拜丞相,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在后宫,塞进了他的四女萧依雅,贵嫔夫人,三夫人之首啊,若不是还忌惮着于家,怕是要让其做皇后吧!
看着那辆精致的马车,袁子卓有些晃神,若非她落了发,这贵嫔夫人会不会是……
登登的脚步声响起,袁子卓不必转头便知道是自己最信任的书童,如今的尤内侍。“皇上,青城王一脉皆饮鸩自杀了,皇上请节哀。”
袁子卓怔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看向尤内侍,待看清他眼中的悲怆时,身形止不住地摇晃,堪堪扶住城墙,须臾哈哈大笑起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你确定是自杀?”
走了,也好。泪眼朦胧中,袁子卓望着那精致的马车,指甲在城墙上抠出深深的痕迹,一把扯下手腕上的琉璃珠用力掷出,“如此,再见面,手起刀落的时候,我也不用想着,要给你父亲留个体面!”
“可有遗言?”袁子卓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咽下满腔的怒吼,淡淡地问。
尤内侍递上一副字,“这是在青城王的书房找到的。”
“枉为人兄,好生保重!”八个字似是肆意挥洒,却又遒劲有力,袁子卓睁大了眼,看了许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