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日,萧依云听闻太后再度临朝听政,而皇后则闭门礼佛,要为大武,为即将降生的皇嗣祈福。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吧!只不过太后还是顾及了穆家的颜面,留给了皇后一个体面。
萧依云知道,即便是被软禁了,皇后的动作也不会停。她不曾指望皇后倒台,只是想让皇后与太后都不得安心,这段焦头烂额的时间,足以父亲整军待发。
这日,晨风有些微凉,萧依云睁开眼依稀看清了些东西,这般好心情下,秦内侍带着圣旨来了。
顺仪,九嫔之首。
足见皇帝是有多心乱如麻了。
萧依云在宫女的搀扶下行了礼,接了旨。轻声唤住秦内侍,将手腕上的玛瑙镯子脱下,萧依云可以想象到秦内侍那张笑的满是褶子的脸。
秦内侍熟门熟路地接过镯子,奉承道:“恭喜萧顺仪,这颐华宫可是好地方,太后当年住的就是颐华宫,后来就有了皇上,步步高升,成为这后宫最尊贵之人。”
“以后可还得仰仗秦公公您呢!”萧依云浅浅一笑,便有些伤感地垂下了眼帘,“只是我这眼睛也不知何时能恢复,哪还敢奢求隆恩眷顾。”
“顺仪莫要伤怀,有失有得,这不,皇上特赐您画扇辇车以代步,这可是皇后才能用的啊!”秦公公的声音里满是谄媚与讨好,“萧顺仪的以后可是无可限量啊!”
萧依云大骇,皇上这是在向太后宣战啊!或许也有向自己示好的意思,许以皇后之位?可萧依云一早便没有争宠的心思,这国迟早要亡,如今后宫难得清净,何不安心等着父亲。“秦公公谬赞了,我眼睛不便,这人啊,也还是用惯了的顺手,不知秦公公可否帮忙将我的那两名贴身侍婢调到颐华宫?”
“这……”秦内侍拖长了声调。
“日后定当重谢!”
“萧顺仪这是什么话,当真是折煞奴才了!洒家这就去办,定让顺仪您在颐华宫见着那二人。顺仪请上辇车吧!”
萧依云点了点头,扶着宫女那有些粗糙的手,摸索着上了辇车。听闻这画扇辇车仿以周制,却较大周的更为精致,内里以金作画,栩栩如生,可惜是无缘得见了。“红芍,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望顺仪不弃,奴婢愿跟随顺仪。”听见萧依云的话,那宫女猛地跪了下来,声音听着也颇疼。
红芍此人有些小聪明,却不用在正途,满心皆是攀龙附凤,最后被贬到这冷宫,也不是没有缘由。萧依云初初醒来那日夜里,唤人倒水,唤来的却是因担心偷偷潜进静心宫的长乐。那时萧依云便知道,这红芍是指望不上的。
萧依云偏过头,朦胧地看着那一团浅粉,“你也不必这般作态,本宫只问你,这守夜,你都守在何处?”
“奴婢……”砰砰几声,似是在磕头,“是奴婢的错,请顺仪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好了,别
污了这皇宫,红芍,不是本宫狠心,只是本宫不需要比主子还金贵的奴才。”萧依云别开头,这红芍完全不懂得怎么做奴婢。方才上辇车,一路的摸索,若是长乐与无忧,早便用心地做了说明。有时候,不是别人不给你机会,而是你抓不住。
议政殿。
袁子卓背手站在殿中,与龙椅上的袁皓四目相对,没有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姿态,一股子压迫在大殿中弥漫开来,令人窒息。
“朕与你一同长大,不是没有防备过你,只是以为,你不会。”袁皓率先开口,讲着心中所想,或许此时不说,便再没有机会,“你是朕的叔叔。”
“叔叔?皇上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当年,也是在这个地方,你父亲一杯毒酒鸩杀了他的六叔,我的父亲。”袁子卓嘲笑着皇帝的天真,“那一日,你不是躲在这殿中,看了个完全吗?”
袁皓长叹,“逍遥王,父皇是有他的不是,不过正如父皇驾崩前所说,他首先是个帝王,然后才是其他。”
“帝王?”袁子卓不屑地嗤笑,“他鸩杀我父王的下场,就是让他的江山几度风雨飘摇,让他的儿子成为一个傀儡!”
袁皓的脸色变得难看,他九岁登基,称帝十年,却从未掌过大权。有时,他也在质疑,父皇废止了立子杀母的祖制,逆着民心杀了青城王,是对是错?十二年前,他与袁子卓方七岁,两人闹着躲猫猫,最后他躲进了议政殿,目睹了一场血亲间的残杀。
“臣参见陛下。”袁瑜行礼,坐在高高龙椅上的君主是他看着长大的,此时却是满脸不悦,目光阴冷的像条毒蛇。
“皇叔可知,今日朕为何要召见皇叔?”袁宏慢慢的开口,指尖规律地敲打着扶手,却并未让袁瑜起身。
袁瑜叩首,垂眼静静的跪着,“臣愚钝,臣不知。”
“你们都是朕的好皇叔啊,嗯?二皇叔谋划夺权,朕念在他乃是朕的二皇叔,之前的贿赂公行,广营田产,私采盐铁,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他是如何待朕的!七皇叔受遗诏辅政,但他非但不以二皇叔之事为警示,在二皇叔死后更是荒淫贪婪,卖官鬻爵,多行不法。朕无奈将其废为庶人,谁知其依旧不改其骄奢淫逸的作风,最终树大招风,横死街头。”袁宏历历道来,语气痛苦不堪。
“朕最信任的,是六皇叔你,父皇驾崩前,告诉朕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的叔父袁瑜,志节高尚,清美淡泊,如白云松竹一般。朕百年之后,可以准许他辞去职务,满足他的心愿。切不可猜忌怀疑,你是朕孝顺的儿子,不要违背朕的遗诏。’这句话直至今日,朕还记在心上。可六皇叔你,又是如何回报朕以及父皇对你的信任的?”
“臣早已不管朝廷事,不知陛下何出此言?”袁瑜直直地看向兀自心痛的皇帝,眼里早已是看开,而后,是失望,是后悔。他早已预见今日,也与妻子作别,君心,不
可测。
“六皇叔,朕至今还称你一声六皇叔,是希望你可以回头是岸,可惜你却毫无悔意。”袁宏愤怒地将一道弹劾的奏疏扔在袁瑜面前,“兆王袁恪不满于朕,遂起兵谋反,在裕城宣布即位,被朕派兵镇压。而青城王,你在这场谋反里又充当了何种角色呢?暗通袁恪谋反!你可知罪!”
袁瑜合上奏疏,置于一旁,含笑看着怒吼的皇帝。“果真是尚书令穆启珏,穆大人。仅凭这一道奏疏,陛下就信了吗?臣不知,这就是陛下对臣的信任。陛下,臣不设想,终有一日,臣也会用上这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君要臣死,臣如何不死?”
“青城王此言何意。朕乃天子,岂会偏听偏信!”袁宏神色如常的走到袁瑜面前,低头看着一脸瞭然的袁瑜,轻声说道,“青城王既然已知朕意,又何苦喊冤。放心,朕必善待青城王的家人,朕刚刚听到消息,青城王进宫不久,王妃就诞下了一名男婴。早间不还有和尚断言,说王府金光笼罩冲于天,乃是满门王侯之势,红光渗于其中,贵人即将临世。这贵人,朕必定好好教导,青城王且放心。”
“诏诸王并大臣:太子即位,但有谋反者,听青城王以此诏,召尔等共讨之。特诏!”袁瑜拿出一道诏书,讽刺地笑着,“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此诏书?这是先皇恩赐的保命符,却也是催命符。陛下,外戚干政,必定断送我袁氏江山。”
“先皇如此信任青城王,而青城王却听信谗言,以权谋私,参与谋逆,朕念在叔侄一场,今赐尔毒酒一杯,保全尸身!”候在一旁的吴内侍面无表情地将托盘放在袁瑜面前,行礼后退下。
袁瑜会心一笑,“王爷当年救命之恩,吾难以相报,王府有难,吾必当竭尽全力。”吴内侍的这句话,他是信的。
执起酒杯,毫不犹豫地饮尽。右手捂住心口,似乎能透过朝服感受到丝巾上的余温。身体渐渐失去知觉,眼前出现了过往的一幕幕。与皇兄沙盘推演,豪气冲天,与子女嬉戏,无需计谋,无需揣度,欢乐无忧,与妻子赏花月下,洛城牡丹,名动天下,于家三女,举世无双。
夫人,此生有你相伴,足矣!
看着口吐鲜血,渐渐失去神智的袁瑜伏倒在地,高高在上的皇帝终是有一丝不舍,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年幼的记忆总是长久的,曾经的亦师亦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只可惜,帝王权术,一个功高震主的亲王如何能容于幼主?
“朕承诺过六皇叔,保其尸身,将他送回青城王府吧!”
父皇,儿臣终究还是违背了你的遗诏。只是,身处帝位,儿臣如何能不猜忌怀疑?功高震主,一步错,步步错,如果这是父皇留下的考验,那儿臣已经无法回头了。
叹了一口气,压下浮现的仁慈,袁宏睁开眼睛,眼底只剩下帝王的冷漠无情。
他,首先是个帝王,其次才是其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