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玟沁没有回宫, 而是与颜家人一同吃了年夜饭。
席间一直很安静,尽管外面街上偶有炮竹声传来,颜家却一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
夏侯玟沁心里还在想着那个人,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你到底在哪里?想着想着,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那声音轻且缓, 本是不易察觉的, 奈何在座的每一位都在为着这同一件事而担忧着。冯门、杨展也去寻了多日,没有消息。怎能不担心?都要坐不住了,却又怕其他人跟着伤心, 所以谁都不动,忍着、等着、念着。
新年了, 她一个人在外面, 不知道她吃的好不好, 穿的暖不暖?
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仅仅是为了耐寒耐饿而已, 这个时候谁都不能倒下,正是一家人相互扶持的时刻,就像当年一样,那样惨痛的经历都经受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一向不多话的颜母, 在这时, 突然开口对夏侯玟沁道:“明日我去墓园祭拜, 你……要不要一起?”
赵沂搁下碗筷, 偷看夏侯玟沁的表情, 只见她显然是被这话震惊了,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确实, 从颜母口中说出这话,赵沂也是吃惊的。赵沂又看向纪泽,纪泽好像对此事并不关心,彷佛那两人一同前往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颜母见她不答话,又道:“你还是在家听消息吧。”
夏侯玟沁这才反应过来,忙应到:“我去。”又怕颜母反悔,急忙搁了碗筷道:“我现在就去准备。”说完起身离席。
颜母摇摇头,还真是公主脾气,听风就是雨,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夜里还有哪个店铺开门了?
这时颜凌霄说:“母亲,明日我也跟去吧,我也好久没有去看姐姐了。”
颜母突然想到,当年因为颜凌霄年幼,他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一直也没有人告诉过他,所以他一直认为现在的颜凌曦就是颜凌晨。那件事以后,凌霄就算是过继了过来,该不该找个时机告诉他实情呢?但又怕他少不更事守不了这秘密……“不用了,你还是留在家跟纪先生和你师娘一起等消息吧,没准儿……明天就找到了也说不定。”
每个人都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准儿明天就找到了也说不定……可是,明日复明日……
吃过年夜饭众人早早地睡下了,也不顾什么守夜的习俗。可,虽说是睡下,却没人能真正睡得着。
第二天一大早,更是没有按往年的习俗进行礼拜,从颜凌曦不见的那天开始,颜家的一切都乱了套了……
颜母收拾停当,起身出屋,这一推门,积在房檐的雪花扑簌下落,迎风被吹进了屋里。原来夜里下了场雪。天空还是雾蒙蒙一片,实在算不得是个好天气。
那积雪约有一寸多厚,人踩在上面,便被没了鞋底。早起的仆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扫雪的挥舞着扫帚,掌勺的翻炒着菜肴……看似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的早晨。
到了饭厅,见夏侯玟沁一早等在了那里,一旁茶几上摆好了祭拜需要用的物品,其实颜母早就备好了要用的,但既然她买好了,也就没多言,也不知道这小公主是吃了多少闭门羹才买到的这些。
用过早饭,夏侯玟沁一直等到颜母先踏过门槛,她才跟着出去。如此谦逊礼让,又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临出大门前,颜母交待管家:“派个人过去,把公主房间的暖炉点着,让人守在那,要一直暖着,这样公主回来后也好暖身。”
夏侯玟沁听了,抿唇微笑,也不多话。扶了颜母一同上了马车,带着三两个仆人,往墓园而去了。一路无话。
到了颜家墓园,天气依然没有好转,阴沉沉的,说不出的压抑。
仆人把祭拜的贡品一类摆放好后就退出了墓园,颜母蹲下身去,就着火盆烧着纸钱。夏侯玟沁并没有跟过来,而是径自走到颜博昭墓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雪花四溅。
颜母瞬时失了神,夏侯玟沁是大魏的公主,除了先皇,她便只跪太后与陛下二人。眼前,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颜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夏侯玟沁却是一个叩头沉声道:“老将军在天有灵的话,请保佑凌曦平安归来……”
颜母一听,手中的纸钱应声而落,被风吹着,追逐着,飘散着,漫天翻飞。
火盆里的纸钱燃尽,空余一缕烟、一寸灰,天空又飘起雪花,慢慢模糊了人的视线。
夏侯玟沁拍了拍身上的雪,扶起还在愣神的颜母,轻声说道:“下雪了,我们回去吧,母亲……”
颜母微怔,随即又点了点头,一股暖意在体内升腾,心里彷佛有什么被融化了。
二月的春风,像是一支画笔,凡它经过的地方,蓝的天、红的花、绿的叶、青的草,俱被赋予了春天的色彩。
新年已经过去了,柳倾惜还总往别院跑,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疑心,恐怕颜凌曦在这的事情,要瞒不住了。
但柳倾惜又不能不来,有她这样经常催促着,颜凌曦还没有觉悟要复出,若她也不管她,恐怕她便真要一直都不出门,什么都不做,怕是要烂在这院子里了。
一进院子,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那对着满树春花幽幽叹气的女子……是颜凌曦?是的,是颜凌曦,受伤以后,她换回了女装,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来找她,却一直都找不到的原因。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柳倾惜忽然开口,打断了那人的情绪。柳倾惜自是不指望她伤春感怀到吟出什么精美的诗句来,只是她这模样,实在是与她以往的形象太不相符,让人看着不舒服。
颜凌曦听见她的声音,佯装痛苦地捂住胸口,用力地咳嗽起来,“我的伤还没好呢,怎么?多留几天你就开始嫌弃我了么?”
柳倾惜瞪她一眼,这个人就是开玩笑说没用的东西最行,她用余光扫了一眼颜凌曦的伤口,表面伤早都已经好了,没好的,应该是里面才对。“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问题了是么?”
“时间久了,她们都会忘掉我吧。”
柳倾惜轻哼一声,“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还真叫我意外。但你告诉我,你自己说的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我么?”颜凌曦垂下头去,良久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我恐怕是忘不掉的。”颜凌曦叹了口气。
“所以啊,你现在是在这说什么傻话?”
又是一阵沉默。
颜凌曦抬眼看向远处,神色忧郁。让柳倾惜看了,浑身一阵发冷。她忍不住又去打断她。“颜姐姐,可以不要这样么?”
“怎么了?”
“你这个样子,我觉得……很恐怖。”
颜凌曦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她又接着说道:“一个人失去善良的心或许会让人觉得可怕,他大概会做出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情而让人心寒;但一个人若失去了锐气,更会让人心生恐惧,因为你看着他忽然变得羸弱,你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事,对于未知的事情,才真正叫人觉得恐怖。”
颜凌曦唇角微扬道:“我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不是么?本来就该无忧无虑地过我自己的生活,而我现在做到了,什么都不用去想了,这难道不好吗?”
柳倾惜闻言,面带薄怒,“如果,你真的是这样以为的,那我也无话可说。”见颜凌曦又不答话,她说:“林将军接到魏皇的旨意,一路随晋军伐赵,不久我们便要去攻打赵国都城,我是不会再来这里了。”
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道:“你的事情,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了,你自己也先做好打算吧。”
颜凌曦想留她,想出言反驳她,却是起身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夏侯玟沁依然整日为着颜凌曦的事而奔走着,朝臣上朝晨议,她便在偏殿等着,期望能带来什么关于颜凌曦的消息。之后她又去兵部,等候第一时间的军报,可是关于伐赵的消息不少,却没有什么关于颜凌曦的有价值的信息,有的,也不过是“还在尽力寻找”之类的字眼。她看惯了,也看腻了。
午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将军府,才走到后院的轩廊,便撑不住坐了下去。两个月,音讯全无,叫人身心俱疲。
恰逢纪泽从那经过,看见夏侯玟沁便道:“公主可有空闲与老夫对弈一局?”
夏侯玟沁微怔,从前颜凌曦的这几位师父总是对自己尽力避让,怎么最近突然和自己熟络起来?她没注意到,是因为她对人的态度变了,所以别人对她也自然会有变化。
“冯老头不在,也没人陪我下棋了。也想去做点什么,可是都静不下心来。”
夏侯玟沁幽幽叹了口气,“先生的担心,她一定能感受到的。”转言又道:“素闻先生棋艺精湛,还未有机会请教,今日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纪泽捻须笑道:“公主过奖了。”
“是先生过谦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来到纪泽的房间。
展棋盘,看着空棋盘,夏侯玟沁却无心落子。转首望窗外,满眼新绿,上一次下棋的日子已经相距甚远了。
叹了一声,又回望向空的棋盘,拾起棋子,落下。
黑白二连星对二连星的开局,最平常不过,也最快取势。
双方僵持不下,夏侯玟沁开口道:“先生的心,不静。方才我已露了破绽。”
“呵呵。”纪泽低声笑道:“下棋就当休心,是要平心静气,我那徒儿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才……”纪泽执棋的手有些颤抖。
夏侯玟沁接过他话说:“先生说过,她福大命大,必能平安归来,先生信她,我也信她。”
纪泽闻言,一子安然落下。
最后,毫无意外地,是纪泽赢了。夏侯玟沁虽输了棋,却也赢得了纪泽对她的赞许与认可。
如果是把他那顽劣的徒儿交与这样一个人,他很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