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担心的事还是提前来到了。
战后不久,便来书信。袁绍领军围攻易京,败公孙,占领幽州,命二公子袁熙留守幽州,为幽州刺史,袁绍班师回邺城,三公子袁尚跟随左右,袁绍欲废长立幼之心,昭然若揭。
显奕不在身边,我便毫无生气。只做自己分内之事,刘氏也不曾过分挑剔。
这日,家中来信,竟道尧哥哥已成婚。自成婚日起,念弟便不曾唤过我念弟,一直唤我小姐。我正愁怎么样告知念弟,她就端着暖炉进屋来了。
“今年冬天可真真是冷极,需再添置个暖炉,方才暖和。”她一面生火,一面道。
我道:“先不急添置,你且过来与我说说话罢。”
“怕是公子不在,小姐您寂寞了?”她生好了火,打趣我,可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让她坐在我跟前,拉过她的手,她刚刚生火,手也更暖和,我想想道:“念弟,我嫁入袁家已近两年了。你,你与尧可有消息?”
她定定地望着我,眼睛一下红了起来,点了点头。
我正细想如何措辞,让她好受些,只听她道:“之前有过书信,可是最后了无音信。”她边说,眼泪已流下,我欲拿帕擦拭,却被她止住,她继续道,“一月前,他来找过我。”
尧来过?我怎的不知。
“那天深夜,我被叫到后门,便看见了他,他说他日夜赶路,直接到了这。我当时心里好高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我想叫他进去,知会您一声,他却拉住我的手,让我别和您说,他说完了就走。我一时楞在那,他就拉着我的手,看了我好久好久。”
“他一遍遍地说,一遍遍地说,我要成亲了。我要成亲了。可惜新娘不是你。”念弟已经泣不成声,“他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念弟,你和我走吧,我们别管这些世事,你和我走吧!我更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和他走啊。我问他,我走了,你怎么办?他走了,主母怎么办?”
她伸出手,含泪忘着她的手,眼泪滴在指尖,滑落,“我甩开他的手,念弟何等身份,承蒙公子错爱,念弟一心只愿跟随小姐,对公子已无念想。望公子好好待夫人,恭贺。”念弟喃喃
自语,“我竟对他说了这些。”
我不便再问,心里惭愧之极,婚前对于她与尧的分别,只是出于对念弟与哥哥的惋惜,而今的我,已尝到爱恋的滋味,我无法想象若我失去显奕的心情,我也不敢想象。
我站起身,紧紧抱住念弟颤抖的身体,她瞒了我近一个月,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已近黄昏,竟下起雪来。我在水榭里,雪沫中飞舞着,然后慢慢地躺在湿润的大地上,像烟一样轻,无足轻重,银一样白,从天空中飘下来。
我想起初来袁府,遇上的第一场雪,那是显奕是在我身边,陪我赏雪的。那时水榭周围架起暖炉,用貂皮把我拥在怀里。他特地命人在这煮了酒,一面赏雪,一面饮酒。
雪花刚落在水面上就逐渐融化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便道:“自我第一眼看到雪,我便不喜它。”
他似乎来了兴致,挑眉道:“哦?雪向来备受诗人青睐,为何独独洛儿不甚喜欢?”
“雪固然洁白无瑕,可是雪自天空而来,却被风拉扯,失了主见,飘飘摇摇,纷纷扬扬。浮萍尚可依水,它却无可所依,唯有虚无难测的风罢了。”我望着外面的纷雪,“与其说是不喜,不如是同情。”
显奕听得,拥我更紧,低头吻我,道,“只要你想,我可与你天下。何患所依?”
我不语,只听他道,“洛儿,有我在,心可安。”
我莞尔,挽上他的臂膀,轻轻道:“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誓言还在耳畔,去年今日,良人又在何方?
此时的我竟比任何时候都要想念显奕,不知幽州有没有下雪?不知他可安好?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是否会停住脚步看雪?会否想去年今日相依相偎的誓言?
我闭眼,不再去想。再睁眼,一个高大的身影竟出现在眼前。
我急忙行礼,恭敬道:“父亲安好。”
袁绍没有回话,似乎在自言自语道:“正值多事之秋,鲜少有这么安宁的时候了。”
我站在一旁,平时很少这般与他独处,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尴尬之极。
“你可知曹操是何许人?”他冷不防
问我,一双鹰一般的眼盯着我,不觉心生畏惧。
我自是知道,可我猜不出何以他出现在这里问我这个。我只轻轻点头,不做言语。
“你觉得他是怎么样的人?”他凭栏望向湖面继续问道,以一种命令的口吻,似乎在告诉我不得不答。
“十字以蔽之,”我喏声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哈哈,哈哈,好个十字,乱世之奸雄。”袁绍大笑,负手转身看着我,探视道:“那我呢?”
我心知他在考量我,便道:“曹操与您不可相提并论。”
“哦?”他挑眉,似有极有兴趣,“说来听听呢。”
“曹操太奸猾,且他出自宦官门第,乃当世浊流,为清流所不齿。”我不断安抚自己,接着道,“而袁氏四世三公,名门望族,贵族气质,门多故吏;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
“那你说,若我与曹操一战,谁胜谁负?”他不说好也不言坏,继续问道。
我心里隐隐不安,正色道:“袁曹一战不可避免,可真正两军对阵,胜负怎可预测。”
“哼,出兵易京之时,儿媳不是已经未卜先知了?何以现在不知了?”他提高声调。却把我的心都高高提起。
这是我与显奕在闺房中夜谈之事,为何他会知晓。心突突直跳,太阳穴也疼的厉害。只好硬着头皮道:“儿媳从未学过玄学,何以能未卜先知。”我不想再做纠缠,继续言道,“儿媳一介女流,安能妄谈国家大事,所言不过轻如雪,微若砾,不便多言。”
“你说的并无不对之处。”他冷笑道,“不过,女子无才便是德,总是对的。”说罢便出了水榭,迎着风雪离去。
我微微后退,便觉双腿酸软,一下子坐在凳子上,松开手,一阵阴凉,手心已全部汗湿。
身上多了件毛皮大衣,顿时一阵温暖。
“雪天里风紧的很,瞧把你冻的。”念弟望着袁绍离去的身影,“怕是将军刁难你了,公子为何不把你接去幽州,也好过在这日日......”
我叹气,止住她往下说,“他是不会让我去的。”正欲起身,叮嘱念弟道,“近日或不太平,须得小心谨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