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返回客栈收拾了东西,尽快上路。
偏偏是碰着了县令公子,竟是晓得了我们的身份。一路上,我的心中突突地跳个不停。脚下仍是不停的,叫曹植牵着,紧紧跟着走。
望着前面焦急向前赶路的曹植,汗珠也挂在鬓间,细细密密地沾湿了他的发丝。紧紧抿着的唇,叫牙咬出了一行青白的印记。他的手紧紧地牵着我的手,甚是温暖。手心已是出了汗,腻腻的,黏黏的。
他身着的青衣泛着浅浅的白色,叫夜露沾着微微皱起来。衣摆已然湿透,叫泥土浸染成暗色的一片。
心中那方焦急惧怕骤停,脚下不禁也停了下来。跟着牵着他的手也微微一松,夜风钻入,就着手心的汗,一片惊凉。
曹植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缓下脚步,回过头来。黑黢黢的眼眸明亮,眉一皱,担心地上前扶住我,“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心中一凛,接着满满的难过上心头。眼里不觉晕湿。定眼瞧着他不语,只一味儿得摇着头。
他见我神色异常,眼里一闪,悄然道,“宓儿,不要紧的。我们趁着夜色去寻得船,连夜过了滏水,即便大哥寻来,也无用了!”
滏水。
这里便是我们相识之地么?我四目望去,满眼里尽是夜色朦胧里的隐隐山色,竟是和当年确乎一样,只是城镇之间更为繁盛。
遥想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青衣翩翩,立于夕阳里的扁舟之上,画进了那一方山水之中,那般风度端凝。只是如今……如今落拓书生模样,哪里还能见得他往昔风采。
如今这样,到底,是对,还是错。
手上一紧,暖暖的温意传来。回过神来,正瞧见他潋滟的眸子。任是怎样的落拓,那一双清丽的凤眸仍是不会改变。
曹植点了下头,坚定地望着我,忽的勾起了唇一笑,提了提包袱。回头继续走。
暗暗深呼一口气,瞬间一股白色的蒙蒙一片的雾气升起,竟是瞧不见眼前的人了。心里顿然慌乱了,双手赶紧抓住手上的那一丝温暖。
眼前青衣才又出现,他回头望望我,勾住
我的手臂,并肩而行。
不管其他,且是行得一步算得一步。
步行山林间,只闻得沙沙的风过林间的声响,加着我与他之间的粗粗的喘息声。夜间寒气重了,虽感觉不到凉意,反倒有些薄热,只是更觉累意,上气不足,下气有余。脚下正是吃力十分。
小道一转,夜色下,眼前竹林一片,隐在竹林间的是一方竹屋,甚是清幽,在这黯淡的林间,甚是神秘。我们面面相觑,皆大欢喜一般,快步前往。
门闸半掩,一推便“吱呀”一声开了。
曹植一边轻声唤着,“有人么?”一边轻轻推开半掩的竹门。
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人应和,竹屋里灯火也无。
自白日之事起,我心中便是隐隐不安着,夜里见着这般,更觉奇怪。曹植转脸笑道,“只怕是看管竹林的小屋,如今深冬,无人居住罢了。”
拉着我便往里走,踏上步阶,门上扣了竹丝,一解便开了。
紧紧握住他的手,便和他往里走去。黯淡夜色下,朦胧中可见家居之物。曹植拿来火摺子,上前点了盏灯,才真正看清这方简居。
这竹屋里皆是用竹子制成,有一桌一椅,一小牀,一方榻,一盏微旧的灯。
曹植点了灯,将竹屋一侧的窗扉掩好。我站立在桌前,瞧着这盏微旧的灯,眼皮直跳。指尖慢慢摩挲着灯下这桌面。竹子制得的有些微微刺手,割得我手尖吃痛,赶紧收回。心尖不禁一紧。
曹植掩好窗,瞧了眼简陋的牀,牀上只一套被褥,整整齐齐的叠好置在牀头。上前道,“幸得有个安身之处。夜色也深了,只怕你也累了,这林子也颇隐蔽得很,就先在这住上一夜,明赶早走……”
外面寒风呼啸,穿过间隙一阵阵嘶吼着。我便点点头答应着,心里却是仍是纠缠着迷惑不已。
黄晕的烛火下,他轻叹一口气,执过我的手,轻轻拥我入怀中。
“宓儿,只怕我们要这般流离着生活,可是苦了你,你可会后悔?”呼吸间尽是他的味道,赶走心中的缠绵的疑惑。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只盼着这一生一世也不
要离开。闭上眼,只静静享受这一丝的安宁。
在这一番薄凉的烛火下相拥,纵然身外已是寒风凛冽,有绒毛大雪翩然而至。冻了一番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有着什么东西忽的消失在迷蒙一片的落雪中。
跟之前一样,我睡在牀上,他或是并桌而眠,或是卧榻而休,或是席地而睡。总之,只是我们之前确乎是不曾拜为夫妇,如今虽然与他夜奔逃离,却仍然不想妄动太多。一心只想着安定了,寻得流离一方的娆元等人,寻得我的女儿,成婚成亲,再做打算。
竹屋里只有一被一褥,我将褥子重叠了起来,一半垫着,一半盖着,裹在身上。那被子抱与了曹植,也是一半垫着,一半盖着,裹着身子驱寒。
曹植见我抱来了被子,愣是不肯,急道,“这么寒的天气,你要是冻着了怎生是好!我一个大男人,怕得什么?!”
他昂起头颅,尽是高傲的说着,叫我不禁笑起。只把手中的被子丢到他的手上,佯装生气道,“你盖也得盖,不盖也得盖!倘若你生病了,难道还得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纤着你走?”
他抱过被子,楞了一下,眸子一亮,忽的又是黯淡一下,才低眉诺道,“子建一生便是叫你这么纤着来的……”
竟是想到了往昔之事。他重伤不愈,我二人迷在荒野之中,是我将他以青丝草藤缚在木枝之上,纤夫一般一步一步前行去的。那时心性多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对于他种种示好,任是无动于衷。倒真让人说我是木人石心。那时坚守的自己,哪里又想到,于那司空府中的朝夕相处之下,这翩翩少年是何时进入自己的心中呢?竟是不知时日了。确是这么深刻入骨,不顾名节甘愿相奔。
静静躺在这竹牀之上,牀褥紧紧裹在身上,堪堪抵御住严寒。脑子里甚是清明,思量着往昔的点点滴滴,如水一般蔓延开来。
转头看向屈身卧于矮榻上的身影,甚是疲倦的脸庞,睡梦中竟仍然紧皱着眉,愣是打不开的死结一般,双手怀抱着胸间,已是沉沉入睡。
确乎是累极了,眼皮沉重,一下子思绪便朦朦胧胧,恍然一片白茫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