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的,我永远得不到我真正想要的一切。
是谁告诉我,要坚持,不要放弃,千万别,别放弃。
是谁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心不动,真的就不伤了么?
为何我这般难过心痛,便是因为我心有所动,反被反噬,伤痛心肺?
我只是一介女流,何以叫我流离飘忽,命运多桀?老天你确乎是残忍至此。
一个人深处院里,门死死地扣上,可是我知道外头正站着一人,久久不离去。
何苦见面,惹得心尖更是扯痛不已。
冬日里的夜空确是晴朗之极,只是寒彻入骨,丝丝密密的爬上心头。夜里无风无月,无云无采。
那颗大榕树叶子已然落尽,枝桠嶙峋,蜿蜒着朝四面伸张。在这夜里忽的一眼望去,彷佛是巨大的兽,张着空洞洞得眼,深深不可测,只一眼便可深深掉进去。
犹如心底的那处空洞,越来越大,难以填满,仍是溢出,满满的全是悲伤与无奈。
木门一动,吱呀一声,尽是苍凉之意。门扣死死掖住,半丝空隙也无。
我死死盯住那关得紧紧的院门,耳边仍是曹操执子落下的铮铮声响——
“子建的情谊,我又怎的不知。只是,我既是想要子桓为世子,那你也只能是我的大儿媳。怨恨我曹操心狠也行,怪你二人有缘无分也罢,既是定局,便是再无悔棋一步的机会。”
不怨你曹操心狠或是其他,亦是不恨我二人有缘无分。怪只怪,甄宓无福分,不能与你相知相守,相敬如宾与执手,举案齐眉共白头。
只是我要以什么身份,什么表情,什么动作,去见那门外断肠的人……
漫步走进,细细抚摸着那一道道痕迹的木门,指尖分明感觉得到时光在这门上雕刻留下的痕。不禁轻声叹息,泪花汹涌而出。
——子建,或许,这便是命。倘若我再坚强一点,倘若我再坚持一点,早早地瞧清自己的心意。或可与你双宿双飞,再无这些纠葛。只是为何偏偏到我认清自己的时候,便是我离开你的时候。
一
夜之间,只是叔嫂。
叫你,叫我,情何以堪。
所以,不要怨我心狠。相见不如不见!不相见,便不相恋。不相知,便不相思。不相伴,便不相欠。
只听沉闷一声响,“咚——”的一声敲门声。我忽的顿住身形,愣在这边,呆立着听着缓缓穿透这厚重的木门而来,遥似天山而来的最为清丽如那一方雪莲的声音。
“子建说过,即便与我天下,也难敌有你……”曹植在屋外,一声一声敲着门,“宓儿……子建别无他求,只愿与你相守。”
我静静靠在门的这一边,我知道那边就是他,那个明丽无比的少年,一袭青衣便是雕刻了我流离岁月里的艰苦时光。
那“咚咚”之声,一下下击打在我的心口上,砰然欲碎。泪便是汨汨流下,鼻腔堵住的难受,只得微微张口汲取那虚无的空气。大口,大口,叫那寒冷的空气直入心扉。心中一片寒彻骨,才得一丝清醒。
曹植仍在外面,喃喃自语一般:
“犹记得,客栈里,那一刀下来的时候,只为你那苍白的面容上,潋滟若秋水一般的眸子,我便下定决心,即便是为你身死,犹是无憾……”
我死死抠住木头。
“再是那桑果酸涩艰苦,只要是你喂与我的,即便是鸠酒千机,子建也坦然饮尽,毫无怨尤……”
木屑刺进指尖,一阵钻心痛楚。
“宓儿,你可知,那绺青丝一直护在我心怀。只要想起,便犹如青丝绞进心扉,勒得生疼。可是,疼也罢,松也罢,皆是因为你的一言一语,摆布其丝……”
咬住下唇,丝丝密密地甜意浸淫齿间。
“你因懿德之事怪我,哭的那般凶狠,子建心痛,更是害怕。害怕你会愿意跟了大哥,害怕得不知该干些什么了,手足无措……”
我又何尝不是?
“那盏水仙已谢,花期已过,皆是正理。只是它复又新发花枝,便是给了子建希望,让子建觉得任是怎样的等待也是值得的。死枝犹能再发,那么宓儿你,或可心生……”
只是那树嫩芽却叫我亲手斩断,已经枯萎死去。
“小姐……”婵娟默默站在我身后,轻唤一声,泪眼已是朦胧。
外面的敲打也是重了,曹植一边近乎发疯地拍打着,一边叫喊,“宓儿,你在的……你就在门后,对不对?!你开门!开门啊!”
我只紧紧闭眼,任由他焦躁胡乱叫喊。亦是心字成灰,万般愁苦酿成眼泪,流淌在心中,浸得满身疲惫。
耳边是他的叫唤,满脑子竟全是他潋滟的双眸,春意盎然的笑容,举止泰然的吟诗……
他忽的停了下来,静默无语。许久许久,直到我以为他已经离去,方才幽幽地开口,轻声低吟“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
停下,竟是能听见他嘴里传来的阵阵喘息,那般无力,而苍凉。
我在这一边,听得他苦心低吟,却是半路停住不语,嘴里竟是接着呢喃着,“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只是言尽之后,却是极为平静,倏忽一瞬间,心里像是洪水肆意翻涌,终是抵挡不住。顷刻,大坝决堤,汪洋滚滚而出。
我手足无措,只被这恐惧难过所侵蚀,终是不能坚持得住不是,“子建……子建……”
决然转身,双手紧紧抓住门闩,咬紧嘴唇,一使劲,抬起门闩。双手忽的将门打开。
广袤的苍穹之上,有明亮的天狼星,闪烁荧光。眼前顿时一片雪亮。月倾而出,如银般月光倾洒一地。如同广寒宫内的仙子盈盈将一拂玉衣披在眼前人儿的身上,倾洒在他深深荡漾着秋水的眸子里,霎时间温暖了这冬日里的阵阵凉寒。
彷佛是倾颓一世的风流,漫漫无力,在我开门的一瞬间,顿时清醒过来,站直了身躯。凄凉而萧瑟的脸庞顿时如同莲花绽放,伤感的眸子里忽的显出深深笑意。
曹植一惊,急忙上前,紧紧地扣手覆在门隙中,生怕我再关上门。只呆立在门槛处,不进不出,不走不留,不言不语。
便是这般,相谙静好。便是一生一世,也可受得。
四目相对,流光一转。彷佛是半世时光,曹植一步上前,紧紧抓住我的双肩,声线清丽,却是坚定不疑。
“宓儿,我们走吧,天下之大,定有你我容身之所!……只你与我,不管这些琐碎俗世……天涯海角,只有你我,生死不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