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曹操书房时,已是黑夜,出奇的安静。静的叫人害怕。
听得丫头前来告知,曹操将我许给了曹丕,我失手斩断金盏银台新发的嫩芽。还未来得及难过,便叫曹操派来的人唤至此处。
我方至门口,便被迎入,并没有进入书房。而是经过长廊,到了一个厢房。门未敞开,先闻茶香。
两边并立的侍女,将门打开,曹操盘膝而坐,面对一个棋局。仍是之前我因懿德之事前去求情时见得的棋局,细瞧之下,曹操并未下得一子。棋局未变。
屏风之侧,侍女正在煎茶,用水在一沸末二沸始。水如鱼目连珠,声音微响。炭火令室内温暖而昏晕。身后门被关上,周身叫这温暖的气息围绕着。
曹操紧锁着得眉目见我前来,忽的略舒开来。抬手笑开道,“宓儿来了,来来,坐下来罢,喝口热茶,外边很冷吧?”
不似平时那般严苛肃杀的摸样,言行间竟是难言的亲切感,让我一阵恍惚,彷佛坐在我眼前的不是权倾天下,掌握我的命运的曹操。反而变成了知交甚久的朋友,情真意切的父女,相知至深的知己。
侍女奉茶,只见银绿隐翠,茸毛如雪花飞舞。我口干舌燥,心里早已搅成一锅粥了,无意品茶。
曹操兀自呷了一口,香气袭人,鲜醇甘美。他道:“好茶!仍是那碧螺春。茶仍是那时的茶,为何宓儿不喝了?”
我唇上已干,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时的我,定是唇白如雪缎了,毫无血色。听得他言,便道,“喝时的心境不同,味道便会不同了。”
他似乎很感兴趣一般,“哦?”一声,放下茶杯,问道,“宓儿都未饮茶,便知味道不尽相同?”
我俯首拜倒在地,头深深地埋下,心中苦楚,忽的难过得几欲流泪,寒声道,“心中苦,喝得茶便也是苦的了。”
只听得曹操轻声道,“你且起来。”
我便直起身子,端坐着,曹操望向棋局:“我俩下一盘棋如何?”
侍女退下,门随即被严严关好。
我望着跟前的这盘棋,心中甚奇,不明所以
,望向曹操。见他仍是深思摸样,执子欲投未投,忽的狭长的细眼瞧着我,隐隐有笑意。
曹操只道,“宓儿,且看看这一局,是一奇诡残局。该怎的下子?”
我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我为了他一个决定而来,便就要跟着他走。他说一便是一,二便是二。不容商量。当下深深呼出一口气,凝视这局棋。
棋之所以为棋,虽只有黑白二子,却以围剿以及杀戮而成局,“必斗”与“争雄”为目的:即是尽可能增加自己的地盘,减少对手的地盘。
棋局太过凶险且思及之处须得太多,极是伤神。向来不喜,只因当年显奕极是喜好下棋,那时我年幼,便也爱屋及乌,习得渐多而已。
我只见一眼,便沉声道,“观此局,应当先封锁,再切断。”
抬手便走了一子。
曹操凝视,眼睛一眯,道,“切断……不是变得弱了?”
我道,“当然,切断并不一定能吃掉这几个棋子,它确乎是因此而部分变弱,但是,也更有利吃棋。”
曹操执子跟进。又伸手拿过一子,忽地道,“宓儿,可看出什么了?”
我先是一愕,胸中隐隐不安,仍是镇定道,“大人想下一局棋,宓儿眼里便只有棋局。”
曹操呵地一声笑起来,沉闷作响。笑的声音在我耳膜间轰响,心里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他示意我稍安勿躁。便在那棋局之上开始分析起形势来,“宓儿,你且看,这白子是子桓,黑子则是子建,当然,应该是子建和杨修。而我俩,现在不过观棋者。”
他问我,“子桓为人如何?”
我答:“子桓文武兼备,沉稳而有气度……”
闻言,曹操先放下白子:“但是他为人冷傲,但深思缜密,藏而不漏。难有知心人。又加上心急求近,时有错失,下属觉的他刻薄寡恩……”
我思量道,“徒善不得已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所以,在上位者,确是步履艰难。”
曹操再拈黑子。
他问“子建呢?”
我答:“子建才
思敏捷,生性仁厚。”
他执子继续道:“子建少年心性,纯真而无机谋计算之心,又是疏狂放纵,任性而行,又是不自雕励,饮酒不节……”
不觉轻叹,道,“唯宽可以容人,唯厚可以载物,子建一谦厚君子,仁德为怀,上下齐心亦非难事。”
曹操再将黑子放下。
他深深叹得一口气,缓缓而来,“子建自幼聪颖,才华横溢,又是广交善缘。只可惜,若是为一诗人,倒是可以名留千秋……可惜,我曹操要的是个恨绝的人,能够接任这大好河山,一统天下,气吞天地之人。”
白子被重重围困,步步进逼,已到背城借一局面。
在空寂的房间里,只有曹操沉闷的声音,一下一下,一声一声:“他兄弟二人之争,我怎么能不知晓。”他鹰隼一样的眼定望着我,“若是在那繁华盛世,子建倒是世子之位的最佳人选,况且他身后的那些人,皆是同一习性之人,多气类相仿……只是,在这乱世之中,需要的是枭鹰一般的英雄,子桓虽是桀骜乖张,却是有谋有略,在这羣雄并起,不乏兵不厌诈的机谋……”
曹操一气说完,我便已知他心中所想,原来他便是心中早有定数,仍由他人妄加揣测,也是没有就其分毫。
所示如此,为何我要被牵扯进来,只因曹操你一语,便可以将我嫁给谁?
曹操复又倒了一杯热水,犀利的眼睛似乎是瞧着我神色不对,又执白子,落下。
顿时,白子以反扑之势倒戈而来,黑子全盘结输。
曹操手中一子落下,才道,“若我曹家只是一般的王侯将相,倒也罢了。但是这乱世之下,这锦绣河山,能够一统天下,登上王者位者,也只有我曹操之子……而母仪天下的人也只有你,甄宓。”
一言闻得,惊得手中棋子落地,叮铃一声脆响,极是好听。可到了我心里,却是好像哭泣着得悲凉的声音。
窗外仰头,正巧忽见金星划破长空,毫无痕迹留下,此种天象奇异。曹操抬眸细瞧窗外那丝悸动,狭长的眼眸眯起,喃喃道,“极是天意,那边如此!”
(本章完)